真的,為什麼有花雨從頭頂潑下來?
原來路邊夾道偷看的姑娘們,更在乎的不是“馬如龍”,而是“個俊郎如玉!”她們早已經準備好了鮮花,硬生生把個暮春又變成了盛春的景緻,而且動作都很一致:捧著花,探頭看,發出尖叫聲,把花一拋,然後逃跑。
離城的街道,就這樣一步步、一段段,花如鋪錦。當雲劍徹底離去之後,離城的男人們忽然發現他們看不到什麼花兒了。幾乎所有的花兒,都被姑娘們掐下來,擲在這一刻。以至於有多愁傷感的詩人寫了一首詩,說是“無端賦得少年遊,滿擲心花一騎收。酒醒燈闌**老,最難分說是閒愁。”這首詩在閨中被廣泛傳唱。
易澧被花雨打得沒脾氣,不得不再抬眼看看馬上那人:俊是真俊,如彈詞裡走出來的英雄少俠,再沒別個能比得上。
雲劍轉頭一笑。
如風梳花林,又跌落多少嬌呼。
這一笑卻是對易澧的。快離去的賓客,對於殷勤相送的主人、小兄弟,表示客氣禮貌。僅僅禮貌而已,他做來偏如春風沐人,易澧都不覺一呆,旋即把頭扭開。
易澧討厭雲劍!
因為他自己這麼矮、雲劍這麼高大;因為他還是個小孩子,雲劍已經是翩翩少年郎君;因為他粗劣無知,雲劍那麼能幹可靠。因為……
因為他在聽林代探討棋路——林代堅稱這不是教學,只是探討——嬤嬤來報說,謝大公子決定走了。林代捏著棋子的纖白手指,就在空中凝了凝,然後應道:“這樣。我們該好好送一送大公子。”
然後她照常一邊看書、一邊跟易澧擺子,照樣輕而易舉把易澧殺得潰不成軍。可是易澧覺得,她的一半魂靈都不在身上了。他賭氣、耍賴、使橫,都不能把那一半珍貴的東西喚回來。林代只道:“弟弟今天心情不好?你靜一靜,什麼時候緩過來了,再喚姐姐。”便不由分說的離去。
易澧想:“她是去看大公子的吧?”這麼一想,心情就變得非常惡劣,就像曾經有一次,很想要廟會上的大阿福,很想很想,鬧了一頓,被爹揍了一頓,他還哭。爹就出去了。他痴想:“也許爹是去幫我買大阿福的吧?”想是這樣想,也沒有辦法查證,只能蹲在門口呆等,忽然看見鄰街的囡囡著阿婆牽著手、抱著個阿福過去了。他心裡面,就有這麼樣子惡劣。
幸虧雲劍是客人。客人終歸要走的。他已經是這家裡的小少爺,人們都這樣說,他是要長長久久住下去的。
他履行家裡少主人的義務,要送一送客人,但心裡面,他是討厭這個客人的!這一點,他必須強調一下。他送這個客人,就像過年時潑一盆水、送走衰神,意思是一樣的!
抱著這樣心情的易澧,被雲劍回頭一笑,還是忍不住一呆,心中軟下來。
雲劍的笑容,如同春風撫大地,那樣子不容抗拒的和煦。
易澧像個固執的雪人,被春風嚇得扭開頭,卻聽到雲劍喚:“澧弟弟,要不要坐我的馬?”
——咦咦?!
易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擰回視線,盯著雲劍。雲劍確定無疑的向他笑著點頭。
易澧是想騎這匹騎馬。太想了!可是如果坐上去……他承了人家這麼大一個情,要怎麼還?他要賠笑、巴結、討好謝雲劍,像爹孃討好別的“好心老爺”們一樣?他可不想這樣!
——但這匹騎馬又實在太誘人了!
易澧糾結得要命,幾乎整個人要擰成個麻花、斷成幾截了。邱慧天及時救駕:“少爺還小,騎公子的大馬,恐怕有危險。”
易澧鬆了口氣。這樣他就不用糾結了,可以乾乾淨淨埋怨起自己的年紀來:還太小嘛!所以不能騎那馬兒。真遺憾!
“有我在,怕什麼。”雲劍只是這樣簡單的丟下一句,便朝易澧伸出手。
下一刻,易澧已經騰雲駕霧,坐在了棗騮駿馬的馬鞍上。剎那間他心裡的聲音是這樣的:“我乘龍了!”
這四歲的少主人,騎在高頭大馬上,被護在他名義上的表兄懷裡,迎著暮春的風,踏踏奔出去,興奮得臉都紅了。
駿馬迎風,放韁馳騁,哪個男孩子不喜歡?
“雖然韁繩還握在別人手裡,但不用急。有一天你就可以自己握韁、自己踏蹬了。”雲劍並且善解人意的這樣在他頭頂說!
“我真的可以嗎?”易澧七分激動、三分怯。
“男子漢頂天立地,有什麼不可以!”雲劍放聲道。
易澧也放聲喜呼,只覺一股豪情,激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