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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似,遮蔽了天日,只放一點陽光篩進來,映著人眼睛,彷彿夢與醒的間隙,細碎渺茫。轉過一個彎時。聽見“譁喇”一響。把白綿嚇一跳,扭頭看時,廊下安著兩隻極大的瓦缸。裡頭種的原是碗蓮,到秋裡,開始枯了,葉子與梗子俱半黃半綠的。間著幾個蓮蓬,都不收拾。疏疏密密的在那裡,倒別有韻致,可以入水墨畫的——蓮梗下一條魚,是青鱗。有筷子那麼長,甩了個尾,又鑽下去。便是剛剛嚇了白綿一跳的譁喇聲了。白綿畢竟年紀小,覺得新鮮。想湊到缸邊看個究竟,婆子把她牽開去,嘴裡嘟噥道:“這鬼東西,見人來就這麼跳一跳。等閒濺一身水,天冷了看害病哩!這東西淘氣個沒完。”

“它或者是寂寞罷?”白綿心裡沒來由這麼想著,也沒敢說話,跟著婆子走到一處房間,進門先一個小小的京繡雁銜瑞草穿雲的屏風,轉過去,貼牆一張雕花美人榻,前頭一張藍磁踏腳椅,都鋪著玉底蘭紋袱墊,窗下一張雕花圓桌,旁邊錯錯落落四把弧背木椅,也鋪著椅袱,從榻至桌一張長方形白底斜紋格罽毯,兩側壁間懸掛著幾幅書畫,桌後一口八寶格,格里陳設著些玉石古玩。房間雖不大,收拾得纖塵不染,佈置精當,倒比坐在大廳堂自在得多。

白綿悄悄斜著眼睛正在賞羨,婆子已屈膝向人回道:“稟太太,堂姑娘在這兒了。”白綿怔了怔,十景櫥後頭有聲音道:“真的?綿妹妹,你來了?!”

聲音倒是白綿熟悉的,她堂姐白許寧,如今是謝白氏。新婚未有幾個月吧?聲調裡都透著在室女不會有的平和喜足,如桌上的陽光,金漾漾的溢位來。白綿低頭朝後瑟縮半步。

謝白氏已經迎出來,親親熱熱攜起白綿的手。她那赤底青緣織雲霞羅袖口,露出一雙金鳳珠鐲、一條璧人牙雕手釧,指頭上還戴著牡丹紅玉鑲寶戒指,那珠子有龍眼大,顆顆勻潤,寶石則瑩光照人。白綿自卑的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謝白氏將她上下一掃,道:“難為妹妹了,其實也不必如此委屈,你堂姐夫家裡是極通情達禮的。”

這話,是因白綿沒有穿孝衣而起。

白綿來投靠堂姐謝白氏,只因她父母出去走親戚時,遇上了強盜,竟然連屍骨都沒留下,只聽人說,是死了。白綿哭得死去活來,在家裡苦苦支援了大半年,實在撐不下去,只好投奔堂姐。

身為孝女,她本該還穿著喪服,但想到堂姐新婚,她一身白麻喪衣到人家家裡,豈不撞人家晦氣!因此只好從權處置,換了白色的衣裙,只取個顏色,那材質式樣卻都家常了,連頭髮並通身的裝飾也是,只有銀器、素帶,並不扎麻條。

這在禮法上是說得過的。就像國喪時期,全國百姓替君長戴孝,也不是說人人都要裁麻衣,只取白色、禁喜樂即可。然而白綿如此比附從權,實在也委屈了。

謝白氏還是像從前一樣聰明通透,一句話就點出來,白綿雙眼發熱:“堂姐……這是說哪裡話來。姐姐與姐夫新婚,於情於理,我怎好那般樣子來衝撞。就是於老人面前也不敬。堂姐肯收留我這苦命,我已經感激五內。”

正所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謝白氏念舊情、又客氣。白綿如果真的敢當了真,換回全套麻衣喪服,這寄人籬下的籬角也不用呆了。

謝白氏見她懂事,越發憐愛,叫婆子好好收拾房間給她住,叮囑要像待小姐一般待她。白綿自己知好歹,不敢真當小姐般嬌貴起來,有事搶著做,除了實在太粗笨的活計她不便插手,其它的,她便替謝白氏分勞了。謝白氏越發重待她,暗裡盤算著,把她培養為一個好幫手,一起對付幾年,等她年紀大了,情願貼一點嫁妝,幫她找個好夫婿,助她夫婦以後處境好了,也可以作為謝白氏在外頭的臂膀。

白綿有些兒猜到謝白氏的意思,曉得自己命運全仗著謝白氏,對謝白氏一發恭順。

直到有一天,白綿幫忙整理書房。

這是她第一次進堂姐夫的書房。只見房間佈置得豁亮,靠南一排的大窗子,外頭些須種了幾叢松竹,但取個綠意,並不曾遮沒了陽光,傢俱是全堂的花梨木,工藝倒不是那種瑣細風格,結構剛正簡易、漆色含蓄潤澤,處處顯出製作的考究。書桌上除了個酸枝雕花筆架子、藍地細磁筆洗、青色淚眼端硯、並幾本薄書外,再無其他。東邊卻一排三個大書架,下頭抽屜俱上著小銅鎖,上頭敞開式的架子則蒙著細竹簾,隱約能見到裡面的書是滿滿的。

白綿要幫忙撣塵、和整理擺設幾件器皿。謝白氏嫌下人粗蠢,自己又懷著胎怕累,就交給白綿了。

那天,十八年前的謝大老爺,本來應該不在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