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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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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來無事,趙小姐就會想想她那串數字,帶著淡淡的抑鬱與緊迫感,以及隨之而來的、更加純粹地為之奉獻的願望。她在內心宣誓,像忠貞的戀人:會的,她會綿延不絕地省下更多的錢去喂肥她那串數字,如同飼養一頭貔貅。貔貅是何物?龍之九子,金玉珍寶為食,只進不出——趙小姐愛極了它這脾性,它是趙小姐的寵物。

由於這串數字,趙小姐內心裡也有些小狂妄、小感慨。她猜想自己的存款數目可能比對門的鄰居多,比隔壁辦公室的王小姐多,擴大開來算,大約要比三分之一的中國人都多,最起碼比那些整天大手大腳、吃喝玩樂的人多。現在有些人,沒胖就喘,有五分錢他敢花一毛……不,趙小姐打住這膚淺的攀比。錢,是不應當以多寡來看待的,就像不應當以胖瘦來看一個人,以厚薄來看一本書。人民幣,它不只是一個貨幣單位,它是有生命與靈魂的,那麼地飽經風霜,又保持著日新月異的現代性。它與每個人都有著深入骨髓、富有個性的關係,並決定了其生活方式與喜哀枯榮。而所有這些匯合在一起,就構成了這整個世界。

只是,放眼看去,身邊絕大多數人,他們根本不懂得人民幣的真正價值,他們只會用同一種淺薄的方式來對待錢:花它,花它,花光它!大街上,館子裡,酒店裡,流金淌銀;嗶、嗶、嗶,刷卡機都要起火了。人們用它去換取喜歡的東西:女人、嬰兒、槍、別墅、遊艇、陽光,或者臭腳、情話、傷疤、鮮血、精液。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有人喜愛,但就是沒有人喜愛“錢”本身,更要命的人人都宣稱愛它,沒有它萬萬不行。這真的有點悲哀,不是嗎?

但趙小姐,真的就是愛人民幣本身,非常純粹地崇拜著。她不願意也不捨得讓錢去吃喝拉撒,去喧囂,去粗俗。趙小姐常常不能夠體會人們花錢時的那種快活勁兒——這種不理解,跟性冷淡有點像吧,乾巴巴的,過程短促無趣,事後無比空虛,更有一種夾著背叛與內疚的複雜自責。當然,這只是一個比喻,趙小姐是否性冷淡,此處暫不涉及。

不過呢,世事如此,趙小姐的荷包不可能真的是隻進不出的寵物貔貅。

生活裡總有那些大山壓頂、硬邦邦的時刻,人民幣如箭在弦上,必須眼睛眨也不眨地射出去。趙小姐對此十分清楚,像清楚人必有一死一樣,可以說,她幾乎一直在等著那些“花大錢”、“花硬錢”的時刻。“時刻準備著,時刻準備著”,就像少年先鋒隊隊歌的歌詞一樣。

比如,趙小姐有兒子,總要培養吧,總要另闢蹊徑吧。她給兒子學了冰球。學冰球什麼概念,那一套裝備又是什麼概念,學成之後又是什麼概念,講出來就嚇人了。但趙小姐有這個氣魄,這錢肯定要花的。教育投資這種事情,向來是沒有底的。還有人家替孩子“一對一”八小時名師特聘的,還有出國讀高中媽媽陪讀的,還有小小年紀就考飛行執照的,還有捐幾百萬然後換一個入學名額的——東西南北比一比,越聽就越超脫,兒子學個冰球算什麼呢?人民幣不就是用來讓小人民成長為大人民的嗎?

還有親戚。趙小姐老家是蚌埠,安徽人好像很喜歡到南京來找工作,只要到了南京,命運就會像磚頭一般翻個兒。這可能有點道理,趙小姐當初就是這樣過來的。現在,輪到她姐姐的兒子。家鄉人的理解中,哪怕就是南京街頭的一隻破石礅,都能跟新街口的孫中山銅像扯上關係,找份工作什麼的就更不在話下了。趙小姐理解並尊重這種邏輯。她臉色嚴正,不推不諉,接下了親外甥這事,並打定主意要辦成。同上文之理,人民幣不就是用來改變人民的命運的嗎?她像哲學家一樣地微笑了。

還有父母,趙小姐鄉下有父母,男朋友那邊也一樣。有些人好運氣,父母是取之不盡的存錢罐;他們的不是,是四顆不定時炸彈,總會有事情,這個開刀要十二萬,那個蓋房子要五萬,再一個被騙了四萬。等等吧。炸一次就是一個洞,就需要把人民幣當作沙包,去堆、去填、去堵。人民幣不就是用來救死扶傷、養老送終的嗎?事情就是這樣的,事情總是這樣的。

跟螞蟻銜著米粒般的存錢不大一樣,來如抽絲,去如山倒,錢要跑起來那可真是快,尤其從網銀上,無聲無息、蛇一樣地,變成學費、醫藥費、中介費、紅包、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