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知道我跟哈丹的關係,一同朗聲笑起來。哈丹哭笑不得,斥了聲胡鬧,轉頭將一碗冒著香氣的羊肉湯端到了我面前。
“趕了幾天的路,淨吃冷乾糧了。”哈丹道,“知道你不愛吃涼的,先喝點這個,暖暖胃。”
我笑了一下,剛要低頭去喝,不意,餘光與另一道目光相撞。
那人孤零零坐在角落,面前卻擺了五六盤菜,葷素搭配,很是講究。而且這人眉眼淺淡,雖故意著胡族衣衫,卻是個漢人無疑。此地往來買賣的漢人商賈不少,可為安全起見,大多三五成群,此人獨坐,也不像有同伴,還一個勁盯著我看,實在奇怪。
更奇怪的是,見我發覺,他不僅不掩飾,反而大大方方舉起了杯子,以漢人的禮節向我遙敬一杯。
我想了想,不再看他,酒杯輕輕往桌上一磕,仰頭一飲而盡。
“怎麼了?”哈丹問我。
“沒事。”我答。
下午,一行人動身返回。來時走了三天三夜,回去帶了三大車東西,還要走得慢些。路上餓了就吃點乾糧肉乾,渴了喝幾口烈酒,累了席地而睡,第二天醒來抖落一身露水寒霜繼續趕路。如此行了兩天,到夜裡,眾人選了一處山包背面落腳,打算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走。
連日跋涉,我已經困累不堪,草草吃了幾口東西,一躺平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之際,感覺有人推我肩膀,我以為夢魘,想不去理他,翻個身繼續睡,身子微動,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柔聲叫:“十一。”
我睜開眼睛,哈丹眉眼彎彎地看著我,正對我笑。
“十一,醒醒。”他搓搓我的臉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四下寂靜無聲,就連朔風的嗚咽也消弭了蹤影。同伴們橫七豎八睡了一地,火堆邊,守夜的青松也打起瞌睡。我與哈丹披上大氅,輕手輕腳地越過眾人,解開追風的韁繩,騎了上去。
“去哪兒?”夜風寒涼,我把身體縮排哈丹懷中,壓低聲問。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哈丹雙腿一夾,追風撒開四蹄,一直朝天的另一頭跑去。哈丹解開自己的大氅,將我嚴嚴實實包在其中,又怕我凍著手,叫我抓緊韁繩,他再將手附上來,給我暖著。如此跑了半天,我暖暖和和地快睡著了,耳邊忽然聽到一陣水聲。
我“騰”地坐直了身子,仰頭看著哈丹。
哈丹的關子快賣不住了,唇角藏也藏不住的笑,憋住了就是不說,要我自己看。
如此又策馬行了沒一會兒,我已然猜出那是什麼了。
果然,轉過一座矮山,霧氣蒸騰,硫磺氣味瀰漫,一池天然的溫泉呈現在我眼前。
“記得阿哥曾說過……”身後那人收緊手臂,結結實實圈住我的腰,“總有一天要帶你來看看草原上的溫泉嗎?”
眼前的溫泉不似當年京郊溫泉的娟秀含蓄,其佔地廣闊,聽哈丹說,若爬上旁邊矮山往下看,溫泉呈新月型,更似一方小小湖泊。低矮山體圍了三面,將溫泉熱氣籠在其間,使得山外冷風冰涼,唯有此處溫暖如春。而新月型溫泉留有開口,暖水順一條丈寬水道緩緩流去,至遙遠低窪處匯入一條大江。我與哈丹勒馬遠眺,無邊星空下,寒水自碧,暖水東流,草原平坦四野,所謂“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而我飄飄何所似,真乃天地一沙鷗。
在草原上疾行數日,汗水泥土混在一起,渾身上下早就積了一層一層的泥,此刻見到溫泉,真真救了我的命。我褪去衣衫,緩緩走入水中,溫泉水熱卻不燙,溫暖的感覺從腳心泛起,向上穿過四肢百骸,一直暖到了身體每一處去。腳底的細沙柔軟似少女的手掌,霧氣蒸騰,越走入溫泉之中,越是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能憑感覺繼續前行。行至水過胸口,不意細沙變軟,我一腳陷進沙中,眼看要倒——
突然身後伸過一隻手臂,牢牢地扶住了我。
我回過頭,哈丹看著我笑。
“此處溫泉雖大,卻因為離牧民居住的地方遠,普通的馬跑不到這個地方,所以人跡罕至。”哈丹道,“羌族那邊我不知道,不過在狄族這邊,這已然是最大的溫泉了。十一,別往裡面走了,就在這兒,我幫你洗洗頭髮吧。”
我從善如流,仰著頭閉上眼睛,讓哈丹給我洗頭髮。我倆在一起有六年了,我從小是錦衣玉食讓人伺候大的,洗頭沐浴從不用自己操心,以為來了草原都要自己打理,其實一開始很是暗自擔憂了一陣子。然而哈丹寵我,在外人跟前他是公正無私的狼王,回了我們自己的帳子裡,他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