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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幫宣佈和我決裂。

於我,阿小真是個讓人愉快的玩伴,他總有最新奇的東西,漫畫書、遊戲機、拼圖、積木……而且還有兩個跟班幫你處理一些雜事:口渴了,他們去弄來冰凍飲料(香港帶來的沖劑),熱了,他們開啟小風扇(香港帶來的)。

於他的表弟,他真是個霸道的王子。吃桑葚表弟多拿了一個,他一瞪,表弟馬上轉過頭去一聲都不吭。玩遊戲,我贏他可以,表弟眼看著也要超過他了,他喊了句表弟的名字,形勢就馬上逆轉。

拖鞋軍團站在外面的空地上,拿著用紙捲起來的紙筒不斷喊:叛徒、走狗……我隱忍著不吭聲,阿小卻一個人走出家門,對著他們大喊:“你們吵什麼吵,野孩子。”

我意識到戰爭開始了。

拖鞋軍團慣用的絕招是——牛糞加時鐘炮。時鐘炮於當時的我們來說,是高階的武器。它就像巨大的火柴棒一樣,一擦,火著了,會按著固定的時間爆炸。炮的等待時間有一分鐘的,也有半分鐘的,惡作劇的關鍵是,時間要卡得剛好,把炮插在準備好的牛糞上,等我們剛好走到,還沒注意時,牛糞突然仙女散花般,飛濺我們一身,就算成功。

然而,這些伎倆我太熟悉了,幾次都成功地避開。直到拖鞋軍團惱羞成怒,竟然直接把炮往我們身上扔。阿小怒了,回家拿出一把打鳥的獵槍衝出來,斜斜對著半空打了一槍。

“砰”——聲音像海浪一樣,在耳邊一起一伏。拖鞋軍團的人嚇呆了,我也是。

“野孩子,嚇傻了吧?”他罵人的時候,口中的牙齒還是很白,但聲調傲慢得讓我有說不出的寒意。

或許是不願意失去拖鞋軍團的傳統友誼,或許是對香港阿小傲慢的不舒服,我慢慢地開始尋找平衡。剛認識那幾天,我們幾乎綁在一起,到槍擊事件後,我決意抽出一半時間和拖鞋軍團的人玩。

阿小察覺到了,競爭一般,拿出他所有的寶貝——香港來的拼圖、香港來的唱片、香港來的遙控飛機。直到他意識到,我們倆之間確實有某種隔閡了,他也淡然了,冷冷地說,有空來玩,沒空我自己玩。

我知道,他是在自己親身感覺到自己的失敗前,先行切割。

其實我偶爾會同情阿小的,特別是熟悉後。我覺得他是個孤單的人。這種孤單我覺得是他父母的錯,他活在“去香港前準備”的生活裡。他經歷的所有一切,都是過渡的,無論生活、友誼還是情感。

那時候,香港是個更好的世界,他即將去到的目的地,讓他不得不時時處於迫不及待離開的狀態中,他會覺得,自己是可以蔑視這裡的人。

但他卻是個孩子,他需要朋友。

我想,他選擇我或許只是因為,我是附近最會讀書的孩子,他認為這是一種階層上的接近。同時,或許他還有徵服感。

在我開始疏遠他的時候,他時常拿出他哥哥的照片看。

其實他和哥哥並沒有太多相處的機會。母親疼幼子,小時候夫婦倆去香港打工,不捨得阿小跟著吃苦,就把他留在老家,每月寄來豐厚的錢求得親戚對他的照顧。而長子他們帶在身邊,幫忙工地做點事情。

所以哥哥從小就在香港長大,現在已經長出一副香港人該有的樣子:留著長頭髮,打了耳洞,夏天會穿白色短褲配皮鞋,有時候還戴著條絲巾。

阿小崇拜這樣的哥哥,我覺得他其實是崇拜著香港,正如我們崇拜著黑白電視裡遊走在高樓大廈裡的那些人。

但對我們來說,高樓大廈還是遙遠的事情,而對阿小,這是即將到來的事。

他幾次嘗試把頭髮留長,都被爺爺硬壓著給剪了,他嘗試用針給自己穿耳洞,最終扎出滿身的血,讓爺爺急匆匆送醫院了。現在這些他都放棄了,但是常拿著哥哥的照片一個人發呆。

和他保持距離後,我每次和拖鞋軍團的人瘋回家,就會來看看阿小,他會給我講哥哥的故事:我哥哥很牛的,他像電視裡那樣,騎著摩托車,帶著一個女的飆車。但是到了我爸的公司,又換了一身西裝,可帥氣了。

有次他很神秘地和我說:“我哥吸毒的。”然後拿給我一根菸,附在我耳邊,“這是毒品。”一臉得意的樣子,彷彿他掌握著通往天堂的鑰匙。

他給我看完,又把那香菸小心地包在手帕裡,然後裝到一個鐵盒子裡,放在床下——我知道那是他認為最寶貴的東西了。

我看著這樣的他,越發覺得遙遠。我知道他身上流動著一種慾望,一種強烈而可怕的慾望。他要馬上城市起來,馬上香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