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你都有白頭髮了。”葉唐甜趴在師父膝上,黑色的長髮河流一般蜿蜒流淌在銀杏葉紋繡的衣上,淌過赭紅色乾燥的地板,落在裝飾著華美寶玉的劍鞘旁。她的臉龐光潔美好,半闔的眼睛裡有著與年紀不符的杳杳沉靜,還有不知多少鮮衣怒馬的烈烈年華未曾出現在她青春的生命裡。
她就像一個活在另一場人生裡的莫雨。
“師父都已經五十歲了,該有白頭髮了。”師父放下茶杯,他的髮間有了白色,眼角有了細微的紋路,早年顛沛流離的生活與咒印劇毒的折磨正在他不再年輕的身體上顯現出來,他已經老了。
“師祖去世的時候還是黑頭髮呢。”葉唐甜不敢去看師父的神色,她一點兒都不想知道自己這麼多年幫著師祖染頭髮的事兒被捅到師父這裡會有什麼後果。
葉唐甜沒有見過江湖人秘聞中的那個癲狂的師父,從她記事起,她的師父就是一個不愛說話,但是脾氣很好,很有耐心的人。他們見面的時間其實不多,大多是師父來西湖見師祖的時候才能見上一面,葉唐甜更多是跟在師祖身邊,卻對師父有著一股天然的仰慕與喜歡。
她記憶裡的師父會穿著白衣紅裳,穿過冬日的碎冰細雪,牽著她在靈隱寺燒一柱香,卻從不對佛像有隻言片語。她的師父講故事總能把驚心動魄的大事講的不如討論明天吃飯的菜色,她的師父會調香分茶還燒得一手好菜,她的師父很認真但不嚴厲,她的師父是最好的師父。
師祖常說你師父那個小孩真不討喜,這一句話從葉唐甜的垂髫說到豆蔻說到及笄,從師父從風華正茂說到了師父都有了白頭髮,師祖也總是對她說你師父那個小孩如何如何,好像師父永遠都是師祖長不大的徒弟似的。
不過師父每次去看師祖,師祖總是提前很久就開始準備師父喜歡的菜色慣用的物件,連師父房裡燃的香料裡摻了幾錢幾分檀香也要去看一看,卻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有時師父繞道去拜祭故人,路上遲了一兩日,師祖就會坐在山莊入口不遠的地方吹笛子,師父來的時候師祖就揹著手飛回屋去,非常的有意思。
父親說,大抵天下父子,有一多半都是這個樣子。
雖然師父的名聲不是很好,可是師父天生特別好看,人也特別特別有本事,總有人想著要給師父介紹女孩子。父親就跟葉唐甜說,等師父有了自己的小孩,就會領著自己的孩子去靈隱寺燒香,再也不帶著她了。
葉唐甜一路哭著去找師父,抱著師父的腿淚眼汪汪:
“師父不要有小孩子,糖糖做師父的小孩。”
師父看了她好一會兒,把她抱起來擦乾眼淚,淡淡地嗯了一聲,她立刻就覺得花紅柳綠滿園□□,塗了師父半臉口水。
後來父親被孃親給揍了一頓,師父說這個叫人作孽不可活,要她一定好好記住。
“小師弟你居然這麼說師兄,你給我等著!”
“哦,我等著。”
然後父親又被師祖給揍了。
“要不,師父你找個女孩子生個小娃娃吧。”葉唐甜覺得這個主意非常不錯,給師父找個溫柔如水的西湖女子,藏劍七秀美人那麼多,總有一個合適的,等師父娶了西湖邊的女子,早晚就得搬到西湖邊上去住,那多好。就算師父不喜歡西湖……那就去萬花,反正莫愁師姐都嫁過去了再加一個師父也肯定沒問題。
師父只是摸了摸她的頭,修長的手掌寒涼有力,葉唐甜知道,這是師父拒絕的意思。
她聽說師父早年有過喜歡的人,不過已經去世了,好像是浩氣盟的什麼少盟主,在江湖上鬧的轟轟烈烈的。師父很少提起那個人,葉唐甜覺得不是師父在意別人的看法,是師父這麼多年還記得那個人,一提起就會傷心。
啊啊,我的師父這麼長情這麼好,怎麼就有人捨得丟下他一個人呢,葉唐甜握住師父冰冷的手掌,遮在自己眼前。
“師父老了也沒關係。”她在即將淹沒她的朦朧睡意中說道,“我和師姐會守著師父,就像師父守著師祖那樣。我們的小娃娃就叫師父爺爺,冬天的時候帶著師父一起去燒頭香,把新出的書念給師父聽,等到很多年以後,我們來給師父扶棺哭靈,我們就是師父的小孩,我們的小孩是師父的小小孩,這樣師父無論是病了,老了,就都沒關係了。”
葉唐甜相信,師父一定是笑了。
她在師父的膝頭上夢見很多年前,那個西湖涼爽的夏日午後,師父穿了一件藍色的衣裳,長長的頭髮用藍色繡金的髮帶高高挽起,一下一下為她扇著扇子。雨水沿著屋簷流成晶瑩的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