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經方也來了,一家人團團圍在李鴻章的身邊。女人們這會更是早已泣不成聲了。李鴻章勉強抬起頭來,將眾人都望了一眼,又無力地垂下了頭。良久,他將右手從李經述的雙手中死勁掙出,對著簽押房指了指,大家都不明白他指的什麼。一旁的中醫連忙說道:
“老中堂這會已經不能說話,心裡又著急,不如把他老人家連椅子一起抬到簽押房去。”
於是大家簇擁著太師椅進了簽押房。椅子放正後,李鴻章又抬起手來,指了指案桌。李經方立即把案桌上的公文卷捧過來,李鴻章搖了一下頭。見不對,他又把那疊信搬過來,李鴻章又搖了一下頭。案桌上只剩下一卷紙了。李經述過去,把這捲紙拿到父親面前,李鴻章點點頭。
李經述開啟一看,紙上赫然現出一行字來:諭經方經述。
他捧著不知怎麼辦才是,大家也都眼睜睜地看著。只見李鴻章又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口。李經方連忙說道。
“二弟,爹叫你念!”
室外早已陰雲密佈,寒風怒號,時辰還只酉初,卻好比已到半夜,簽押房裡亮起了電燈,屋內光亮多了。李經述雙手把紙展開,以顫抖的聲音唸了起來。剛一開始的時候,那紙上的內容無非就是家訓,這是自曾國藩之後,許多高門大戶人家的習慣,為了是能夠將家訓傳之於子子孫孫,則餘本家可長盛不衰,代代皆有人才出。
簽押房乃至整個北洋總督衙門裡沒有一絲聲響,都在靜靜地聆聽李經述帶哭腔的朗讀。這一字一句如同藥湯般流進眾人的心田,辛辣苦甜,樣樣都有。
“……”
突然,李經述的話聲一頓,他看著父親,似乎是想從父親那裡得到肯定,只見李鴻章努力的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念下去。
“由次子經述襲承北洋大臣一職……”
什麼!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李經方只覺一陣目眩,為什麼不是自己?接下來李經述又唸了什麼,他已經聽不清了,此時在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到底還不是親生的。想到這,他心底只覺一陣悲涼。
待兒子唸完,李鴻章又努力把手伸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儘管心情悲涼,但李經方還是與李經述一齊說。
“我們一定把父親的教導牢記在心!”
看著父親目中的憂色,李經述想到了先前與父親的談話,便點頭說道。
“父親放心,孩兒絕不會虧得諸位叔伯這些年對李家的相扶之恩……”
兒子的這句話,讓李鴻章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頭一歪,倒在太師椅上,一旁的醫生連忙去扶時,脖頸已經僵硬了!
“老中堂!”
那府裡出自太醫院的醫生的一聲哭喊,把簽押房的人嚇得面如土色,大家彷彿被驚醒似地,一齊放聲大哭起來,森嚴的北洋總督衙門,立時被濃重的悲痛所浸透。
就在這時,漆黑的天空滾過一陣轟鳴,光緒二十八年極為罕見到秋雷在天津城的頭頂炸開,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電閃雷鳴。風颳得更大更起勁了,寒風裹著傾盆大雨嘩嘩直下。
此時這傾盆的雨下的好怪!它濛濛的,黑黑的,像一塊廣闊無垠的黑布,將天地都包圍起來,使人分不出南北東西,辯不清房屋街衢。
這傾盆腔暴雨,無情地鞭撻著大地。那些在花匠的操弄下好不容易長成的,衙門後花園中的花木,此時遭遇了意外的浩劫。文竹那蒼翠的葉片被打落,修長的斜枝被扭折,甚至就連那主幹被連根拔出,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呻吟,令人慘不忍睹。
督署轅門外所懸掛的四盞大紅宮燈,被狂風吹得左右晃盪,雖有屋簷為它遮蓋,仍然抵抗不住暴雨的侵襲,飛濺的雨花點點滴滴地浸在綢絹上,在風雨中顯得格外瘦弱、寒傖。
那雨似乎還不甘心,它下得更猛烈了,時時夾著呼呼的聲音,這雨像是悲鳴的人們一般,用那傾盆的雨點表述著自己心跡。
萬物在悲號,人心在顫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哀哀欲絕的抽泣聲,合著這秋日裡罕見的電暴雨驚雷,是如此的悽愴,如此的驚悸,如同天要裂潰,地要崩塌,如同山在發抖,水在嗚咽。它使人們猛然預感到,所謂的大清國,將要和眼前這個鐵心保護它的人一道,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也就是在那暴雨中,滿面淚痕,幾欲哭絕的李經述終於恢復了些許心神,他看著周圍的叔伯們,用充滿悲傷的話說道。
“家父已逝,雖然小侄承家父之命,暫委北洋大臣一職,可總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