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狗跟那個禽獸不如的畜牲!”不想哭,淚水卻奪眶而出,若非當初她貪心,想保住母親的性命,想讓母親多過幾天開心日子,母親不會被連玉氣死,瑤瑤不會一出生就夭折,更不會被剁成肉醬屍骨無存,軒兒亦不會終日活在提心吊膽中,渴望父親的疼愛卻註定得不到的悲劇。
這一切都是她貪心的結果。
如果上天要懲罰,讓她一人承受足以,何苦要折磨她的母親,她的兒女?
風雪愈刮愈大,兩行清淚尚未落地,已凝結成霜,蒼白臉頰上留下難以磨滅傷痛,如同心底傷痕永難抹平。
心顫,為的是水靈靈話語中的懊悔,是什麼樣的傷害,讓她十八年前差點五臟六腑俱碎而死,是什麼樣的傷痛,讓她寧肯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犯下天大錯誤也要殺了自己的父親和大莫皇朝的帝王!
舒老狗?
天下有哪個女兒會如此稱呼自己的父親?
禽獸不如的畜生?
天下有哪個人會如此稱呼自己國家的帝王?
“靈……水姑娘,”一時焦急,莫冉盛不自覺喊了她的名諱,不想遭她幽憂淚眸半怨半瞪,當即改口,一個傷心絕望時仍保持十分理智百分警惕沉斂性子的柔弱女子,她是怎樣練就鋼鐵般堅強緊繃的神經的?
“可是,為什麼她眼底藏著悲哀,隱著能承擔起重如泰山千萬斤重擔的堅強?她明明是個柔弱如蒲葦的女子啊,有著身在紅塵之中,心在萬丈之外的淡漠,卻硬要投身萬丈紅塵紛亂中,假裝堅強,撐起一身錚錚鐵傲骨,挑起不屬於她、不該是她挑起不屬於她、不該是她挑的重擔,她單薄的身子,瘦弱的肩膀擔得起麼?嗚……看到她近乎蒼白到近乎空洞麻木的眼神,我覺得胸口好悶啊!嗚……王叔,我是不是生病啦?嗚……我要把她帶回家藏起來好好寶貝著,我不想再看見她絕望到死寂的眼神啦!嗚……”賽敏娜公主嬌滴滴的話語言猶在耳,望著她倔強的神情,單薄身軀不屈風霜的清傲,心,如刀割,似鐵烙。
“皇兄……這是大不敬之罪,按朝廷律法當滿門抄斬,你……當心旁人聽……”說著,顫手想擦去她臉上不斷滾落的淚珠。
憤然別過臉,是遷怒。“滿門抄斬?哈——”水靈靈失聲冷笑,垂淚道,“靈靈自幼無父,十四喪母,十五斬女,現膝下惟有七歲稚子,不知朝廷律法該如何處置?舒家九族兩年前死絕,童顏、鶴髮,無一倖免,祖宗祠堂焚燬,祖墳被掘,先祖屍骨施以鞭刑,棄於亂葬崗,母家已無人可斬!靈靈兩年前黜入冷宮,前夫家有後妃三千,直系旁系手足無數,一子乃大莫皇朝唯一的皇子,不知朝廷律法該如何斬我滿門?”“母家已無人可斬”一句話,算是承認舒隆革是她的父親。其實就算不承認又如何,血緣關係,怎是一句話能磨滅的了的?
好一番大逆不道的話!
滿門抄斬,先誅皇室!
此等氣勢,此等氣魄,放眼天下,有幾人能及?
柔弱如蒲葦的女子,撐起一身錚錚鐵傲骨。
想不到那賽敏娜公主天真嬌蠻,看人眼光卻精準無比,一眼看穿他無法看清的本質,卻不知這真實本質,是否僅他一人無法看清?
賽敏娜公主尚且年幼,若待幾年,以她的聰慧,看人眼光之精準,怕是會成長為極為厲害的敵人,思及此,莫冉盛心中暗自作了個決定,他要將危險扼殺在襁褓之中。
凝視著水靈靈梨花凝霜的側顏,雪花飄飄灑灑,懸凝於三千青絲、如扇羽睫上,約莫一分光景,悄悄消退,融化速度比落在常人身上慢了許多,莫冉盛一時間不曾注意到此特別景象,只是呆呆凝視著她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才低聲道:“我帶你走!我帶你去天涯海角,尋個皇兄找不到的地方,咱們倆……”沉斂得話語,帶著一往無前的衝動和勇氣,以及或多或少一廂情願的奢望。
三十功名塵與土,此刻她才知曉抵不過她眼中絕望憤恨的淚水,望著她流淚的模樣,他心如刀絞,痛到幾欲窒息而死。
出生皇宮,他自知親情比紙薄,白日聖天殿上,皇兄看他的眼神,已非八年前他奉命出征前那殷殷關切的兄長,多了抹複雜,多了分算計,多了縷沉甸甸的陰狠,他,已是確確實實的“皇帝”了;出入沙場,他感嘆生死無常,生命有限,此刻急流勇退,是他最好的選擇,若能帶著心儀的女子浪跡天涯,更是人生一大美事,哪怕今後一生要活在朝廷無盡追殺中。
別過的臉,下斂的睫,叫莫冉盛看不清水靈靈眼中閃過的一抹精光,是驚詫,是懊惱,亦是重重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