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何嘗不是悲痛難已。
白行簡來山村是接受再教育的,說去說來並非好事。一個城裡出生留過洋且有知識的年輕人,到底不能真正與農家戶打成一片,在山村這許久,白行簡相交篤深的,只有恩師公孫子謀與學生許朗。許朗好學上進,好與白行簡親近,白行簡早將他當做子侄看待,如今少年英年早逝,白行簡的悲傷不啻許母。
紀明清是明白人,讓白行簡離開,也省了一些安慰。以許母如今的情形,他們還需要代為操持接下來的事情,根本顧不上白行簡。
展存旭和白行簡回到石壩的小棚,夜色依舊。經過大半夜的奔波,兩人又是一身狼狽。白行簡愈加沉默,展存旭不由得更是擔心。展存旭拍了拍手電筒,總算讓它發出最後昏黃的光,然後道:“行簡,跟我來好嗎?”不等白行簡答話,已經往外走了。
白行簡看展存旭沒有停步,那點微弱的光越來越遠,好像馬上就要消失,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第11章 【十一】
【十一蕭瑟】
展存旭沒有走多遠,而是來到堰塘邊。白行簡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兩人就在水邊停了下來。
“洗洗吧,一身的土。”展存旭開口卻是讓白行簡下水。
白行簡看著黑漆漆的水面,沒有反駁,很快脫了衣服走下去。
白行簡在水裡走,一直往前,水沒過他的膝蓋,沒過胸口,沒過肩膀——
“行簡!”展存旭叫他,白行簡停住,還是站在水裡。
“嘩啦——”展存旭下了水,很快蹚到白行簡背後抓住他,“別往前走了,水太深。”
白行簡不回頭,突然喝喝笑了:“展存旭,水這麼深,你下來幹嘛?”
展存旭嘆了口氣,柔聲道:“我下來陪你。”
白行簡轉過身來,藉著寥寥星輝看著展存旭:“……我想你跟我一起,可水裡太冷了,我自己都受不住,怎麼能拉你下來?”
展存旭明白了白行簡的顧慮,只是道:“我自願下來的。水確實冷,所以比起下來跟你一起,我更想把你拉上去。”說著再往前走一步越過了白行簡,讓水同樣沒到自己的頸項。然後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白行簡,四目相對,抱住白行簡:“行簡,你累了。”
白行簡僵住,太久的分離讓他幾乎忘了該如何親密地表達,太多的負累讓他都快要不記得有人還在那樣地關心著他。白行簡開始顫抖,止不住地顫抖,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只是在顫抖過後緊緊地回抱了展存旭:“旭……”白行簡低聲喊,長久的壓抑在一刻爆發,他不斷叫著展存旭的名字說不出話來。
展存旭給予白行簡有力的擁抱,用低沉的聲音說著:“有我在。”
白行簡用盡了渾身力氣抱住展存旭,力氣大得讓展存旭感覺到了骨頭的疼痛。展存旭沒有動,只是站得更穩,好讓白行簡依靠。
兩人就這麼在水裡相擁,彼此的溫度讓他們暫時忘了黑夜的冷。
過了許久,白行簡放開展存旭,兩人返水邊青石坐下,白行簡沙啞著嗓子開口:“……師父不在了。”
展存旭一驚,他知道公孫子謀,那位先生曾是養父的同僚。後來回了鄉下老家,雖然聯絡淺了,也有書信來往,卻不知道竟已故去了?
“……師母走後沒幾天,放牛的時候從涼水井的石梯子滾下去了,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涼了。之前師父被罰到天生溝守地,讓我幫忙照顧師母,結果……師母沒了……”白行簡哽咽了,想起公孫子謀和韓蘊的種種,心上有說不出的悲傷,“……紅衛兵天天搞批鬥,把我們關在牛圈裡,每天提審……他們說師母祖上是走資派,又汙衊她跟國民黨有牽連,喊著要把解放前地主家的罪孽報在她身上。他們對她用……懸吊刑……那麼對一個女人……”白行簡再說不下去,只剩絕望的泣不成聲。
過了許久,又才道:“……公孫謹那個畜生,為了掙表現,向頭頭表忠心,親自押了師母去批鬥……師父一世行醫為善,怎地就得了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師母受辱跳了井,那畜生看都不看他親媽一眼,不等師父回來,就扒上北上的火車跑了,再沒音信……”白行簡說著又落下淚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心上的痛太多,淚就止不住了。
展存旭看著白行簡哭,沒有說話,只是抱住他發涼的身體。
白行簡無聲地流著淚,想起師父師母的音容笑貌,如錐刺心:“……師父說過,他想活得更長,不貪圖生活的甜,不懼生活的苦,因為有很多想做的事還沒有做完,所以想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