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敬道:當然,不是我去。
他派了一個家丁,背上他寫的那封信,快馬奔進了平壤城,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注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除了沈惟敬外。
一天之後,結果揭曉,沈惟敬勝。
這位家丁不但平安返回,還帶來了小西行長的口信,表示願意和談。
然而問題並沒有就此解決,因為這位小西行長同時表示,他雖然願意談判,卻不願意出門,如要和平,請朝鮮和大明派人上門面議。
想想也對,現在主動權在人家手裡,說讓你去你還就得去。
柳成龍這回高興了,沈惟敬,你就吹吧,這次你怎麼辦?派誰去?
然而他又一次吃驚了,因為沈惟敬當即表示:
誰都不派,我自己去。
包括柳成龍在內的許多人都愣住了,雖說他們不喜歡這個大忽悠,但有如此膽量,還是值得佩服的。於是大家紛紛進言,說這樣太危險,你最好不要去,就算要去,也得帶多幾個人,好有個照應。
沈惟敬卻哈哈一笑,說我帶個隨從去就行了,要那麼多人幹嘛?
大家想想,倒也是,帶兵去也白搭,軍隊打得過人家,咱也不用躲在這兒,不過為了方便,您還是多帶幾個人上路吧。
當然,這個所謂方便,真正的意思是如果出了事,多幾個人好收屍。
於是,在眾人的注視中,沈惟敬帶著三個隨從,向著平壤城走去。大家又一次達成了兩點共識:第一,這人很勇敢;第二,他回不來了。
但沈惟敬卻不這麼想,作為一個混混,他沒有多少愛國情懷。同理,他也不做賠本生意,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為在他的身上,有著大混混的另一個特性——隨機應變,能屈能伸。
而關於這一點,還有個生動的範例。
曾盤踞山東多年的著名軍閥張宗昌,就有著同樣的特性。這位仁兄俗稱“三不知”(不知兵有多少,不知錢有多少,不知老婆有多少),當年由混混起家,後來混到了土匪張作霖的手下,變成了大混混。
有一次,張作霖派手下第一悍將郭松齡去張宗昌那裡整頓軍隊,這位郭兄不但是張大帥的心腹,而且還到外國喝過洋墨水,啃過黃油麵包,一向瞧不起大混混張宗昌,總想找個機會收拾他,結果一到地方,不知張混混那根筋不對,應對不利,竟然得罪了郭松齡。
這下就不用客氣了,郭大哥雖然是個留學生,罵人的本事倒也沒丟,手指著張大混混,張口就來:X你娘!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軍閥應該是脾氣暴躁,殺人不眨眼,遇此侮辱,自當拍案而起,拔劍四顧。
然而關鍵時刻,張宗昌卻體現出了一個大混混應有的素質,他當即回答道:
你X俺娘,你就是俺爹了!
說完還給郭松齡跪了下來,我記得,他比郭兄至少大一輪。
這就是大混混的本領,他後來在山東殺人如麻,作惡多端,那是伸,而跪郭松齡,認乾爹,就是屈。
沈惟敬就是一個大混混,在兵部官員、朝鮮國王的面前,他屈了,而現在,正是他伸的時候。
小西行長之所以同意和談,自然不是為了和平,他只是想借此機會摸摸底,順便嚇唬明朝使者,顯顯威風,用氣勢壓倒對手。
於是他特意派出大批軍隊,於平壤城外十里列陣,安排了許多全副武裝計程車兵,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和火槍,決定給沈惟敬一個下馬威。
柳成龍也算個厚道人,送走沈惟敬後,感覺就這麼了事不太地道,但要他陪著一起去,他倒也不幹。
於是他帶人登上了平壤城附近的一座山,從這裡眺望平壤城外的日軍,除了平復心中的愧疚外,還能再看沈惟敬最後一眼(雖然比較遠)。
然而在那裡,他看到的不是沈惟敬的人頭,而是讓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當沈惟敬騎著馬,剛踏入日軍大營的時候,日軍佇列突然變動,一擁而上,把沈惟敬圍得嚴嚴實實,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然而沈惟敬卻絲毫不見慌張,鎮定自若地下馬,在刀劍從中走入小西行長的營帳。
過了很久(日暮),沈惟敬終於又走出了營帳,毫髮無傷。而柳成龍還驚奇地發現,那些飛揚跋扈的日軍將領,包括小西行長、加藤清正等人,竟然紛紛走出營帳,給沈惟敬送行,而且還特有禮貌(送之甚恭)。
數年之後,柳成龍在他的回憶錄裡詳細記載了他所看到的這個奇蹟,雖然他也不知道,在那一天,沈惟敬到底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