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洇也是這樣,坐在琴案後面安靜地彈著琴,眉頭微蹙,睫毛低垂,秀美得雌雄莫辨的一張臉,在燈火下閃著光。
偶爾的一抬頭,便將他的注意力全抓去了,江墨洇的眼睛蘊滿愁苦,梨花帶雨,柔弱嬌美得好像三月裡被風雨無情摧折的花。
他的心立刻就柔軟下來,那一刻,深深明白了,什麼叫做憐香惜玉。
他毫不猶豫就將在京城開酒樓的銀票連同另四家客棧的地契,總共二十萬兩銀子,交到喜笑顏開的老鴇手中,為江墨洇贖了身。
江墨洇眼裡的愁苦終於散去,無需他挑明,他便不言自明,含羞帶怯地表示願意以身相許,從此後必相依相隨,白頭到老。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好像不會有任何疑問一般。
他拖著身受暴怒的父親十成功力的三掌,廢去三重內力,在床上養了三個多月才痊癒的身體,四處為江墨洇尋良方覓靈藥,醫治他的病根,並且在晉陽卓府落成之後,帶了江墨洇來到這裡,徹底與老頭子劃清界線。
為了給江墨洇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他更是忍下了氣血方剛的衝動,硬是不動他一根手指,只為留到水到渠成花開並蒂的時候。
一紙和盟和歃血之誓將之隔斷三年,他並不氣餒,所有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進行的,他堅定地相信著自己。
做這些的時候也從不覺得付出得太多太辛苦,他一直覺得這些都是身為一個男人應該做到的。事實上,他什麼也沒做錯,只除了算漏了一點―人心,江墨洇變心了。
不是不氣憤,不是不失望,但是,卻從沒有後悔。他只做自己想做的,自己認為對的。至於別的,那跟他無關,都是他們的錯。
現在想來,江墨洇會變心,也是命中註定。太聰明的一個人,知道哪有順風哪是高枝,絕對不會為難自己。也許當年在添香樓裡偶然抬頭的那一眼,便是在為自己分辨風向與尋覓高枝,正如眼前這個自以為巧妙地偷眼瞄著自己的碧鳶一樣。
一個個全是江墨洇!
沒有沈青嵐。
沈青嵐,沈青嵐,沈青嵐……
這個名字好像是自己的魔咒一樣,在心上繞來繞去,揮之不去,正如他的琴聲。
他的琴聲,讓人過耳難忘,不是因為他的琴技有多高超,而是因為那琴聲中所含的情緒太過纏人。
那種情緒像根絲線,緊緊地揪著他的心,又像把刀子,在上面緩緩地來回磨礪切割,讓他的心也跟著那琴聲,時起時伏,時快時慢,難以擺脫。
而現在耳邊所聽到的,空有花哨的技巧,美則美矣,沒有靈魂,不過只是手指撥動琴絃發出的聲響而已。
而沈青嵐的,卻能撥動他的心絃。明明他卓天屹不是附庸風雅,精通音律的人呀。
沈青嵐,真像是上天派來專門打擊他折損他的,把他從一個做事從不瞻前顧後的人,弄成了現在這樣動不動氣急敗壞時不時哀怨神傷的人,而他卻對他無能為力。
沈青嵐,沈青嵐,沈青嵐……
卓天屹只覺得一顆心好像被浸在一種不知名的酒裡,那酒的味道不時地在變,一會兒酸,一會兒苦,一會兒鹹,一會兒辣,一會兒澀,幾種味道輪番凌遲,把他的一顆心都像泡得不成樣子了。
明明他不是這樣傷春悲秋的人啊,沈青嵐真是他命裡的剋星。難道他還要在這剋星上繼續毫不留情地被打擊下去?
想起來,沈青嵐也真沒什麼好的,長得不算好,最多也就是清秀,人又太瘦,性格死硬,硌手又硌心。
江墨洇,江墨洇至少是柔軟嬌美的,還知情解趣,懂得進退,絕對不會硌到自己。
何苦來?
可是江墨洇變心了,輕輕巧巧,沒有半點猶豫的。而沈青嵐,那麼多手段下去,還死撐著,太不容易變心。
想來自己也真是糊塗,竟然希望在沈青嵐身上找到江墨洇的好處,又竟然會跑到出產江墨洇的地方來尋求沈青嵐,全是緣木求魚!
只是沈青嵐,沈青嵐實在是太打擊人,連撒謊都不知道撒到底,太傷人!真不知道他卓天屹還是不是卓天屹了,一次次熱臉貼冷屁股不說,還被他那種橫眉冷對的樣子弄得時不時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可是仔細想來,他實在想不出自己哪裡出了錯。明明他對他那麼好,他那麼多發自內心的好意卻總是被他無情地拒絕,他何錯之有?
卓天屹恨恨地想著,喝乾了杯子裡最後一口茶。
碧鳶停了彈奏,從琴桌後面起身,走到一邊靠牆擺放的酒案上取了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