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正是這樣的感覺令他一次次在三岔路口踏上愈行愈險的那一條,就如墜入夢中不願醒來。陸攸之悚然驚動,抬手要將趙慎推開。
他的手掌卻被一把按住,陸攸之只捫得堅實胸膛之下的搏動即清且穩,聽趙慎沉聲道:“你觸得的是什麼?”
陸攸之抬眼去望趙慎,蒼白麵上眉目如籠在清晨薄霧中的遠山秋潭,嘴唇幾度翕動,眼光在趙慎面上一遍遍看過,最終盯住他的雙眸,似是下定極大決心。他正欲開口,趙慎卻突然俯頸,雙唇覆在他的唇上。
那親吻頗為生澀,然而陸攸之面上觸到趙慎硬短胡茬的一瞬,只覺淚盈滿眶。他本決意正告趙慎這些糾葛都是飲鴆止渴自欺欺人,他們之間必得早做一個了斷,然而這樣的傾身一吻,他在片刻間已再度沉淪。
他再掙扎,亦不過是投入蛛網的飛蟲,他們的悲喜持舍,於蒼茫世間,不過是彈指從容。
陸攸之反手拉過趙慎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喃喃道:“你觸得的是什麼?”
言罷闔上雙眼,任熱淚在面上肆意流過。淚水蜿蜒流入唇角,滿口全是苦澀鹹腥。他的自苦反省清醒剋制在這人面前終究一敗塗地,他明知是身陷流沙泥沼,卻已全然無力掙脫。
趙慎只覺懷中人肌肉微微顫抖,瘦削肩背如翠竹挺秀,凌霜披露,卻雅潔不染;燭光下陸攸之滿面淚光直刺得他心頭髮疼。這樣的委屈糾結,他其實也懂得,是自己折辱了他的勁節。那人不見喜怒之色的從容中,有幾多壓抑與無望,他曾猜測卻終不能感同身受而得。然而,他既當日決意不計後果將陸攸之藏匿在身邊,便是無論如何艱難,如何彌補,都再不能後悔。
趙慎托起陸攸之頭頸,讓他倚靠在胸前,手臂加力,任陸攸之淚水濡透自己衣衫。
這一刻,世間萬物都如塵煙消散,天地間惟餘莽莽。
次日晨起陸攸之醒時,趙慎卻已穿戴齊整,坐在一旁看著他。陸攸之睜眼只覺眼皮澀然發脹,想來竟是哭腫了眼睛。他雖然是個文弱書生,脾性卻外柔內剛,在人前一向自持,鮮如昨夜那般軟弱失態,此刻一時憶起頗覺羞赧,忙低了頭去。
趙慎見他臉色微紅,只覺心底似有靜水深流,潺潺間已攪動溫柔情腸。靜默良久,溫言道:“你莫再慪著自己,可聽見了?”
見陸攸之咬唇點一點頭,又忍不住上前將他半身攬在懷中,卻也不知再說什麼,只將額頭在他鬢邊耳畔一徑摩挲,輕聲喚道:“源長……”
陸攸之周身一個激靈,只覺小腹中燃起火來一般,呼吸皆有些微不暢,面上更是赤紅起來。一時幾乎把持不住;趕忙狠狠掐住虎口。他餘光瞥見漏進屋內的日光,知道時辰已經不早,竭力平淡著語氣道:“我無事,你且去,再晚便要誤事了。”
趙慎也覺出異樣,低頭看時只見陸攸之雙頰泛著潮紅,眼皮腫著好似玉蘭花瓣,緊抿雙唇,睫毛抖個不停。思量片刻,心中便也瞭然。輕咳著笑了一聲,手卻順著陸攸之脊背向下一滑,似是無意拂過那腰臀起伏,道:“你可得自相善待。”
陸攸之抬眼看去,見趙慎雖是玩笑,語氣卻不輕佻,含笑眼中並著殷殷關切,昨夜胸中萬千滯澀竟如暴雨後被日光碟機散的重重陰翳,只展出一片雨後晴天。語氣復如尋常,淡淡應道:“你放心,我省得。”
一日間到了晚間,周乾送了熱水新衣進來問:“參軍可要伺候?”
陸攸之自幼便是奉茶捧書侍奉旁人的,本不慣叫什麼人說伺候,更兼此時的尷尬身份,對周乾這話頗覺彆扭。正要開口謝絕,又聽周乾道:“趙將軍本是要回來,只是出了緊急軍務走不脫,參軍別誤會怪他。”
陸攸之聽他一段話裡顧著四面皆要周全,其實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子,卻處處老於世故的姿態,不由莞爾。心中也知軍中漢子沒甚多囉嗦的禮防講究,自己再推辭倒是矯情了,於是道:“勞煩了。”
他有些病狀不適,這幾日又不曾好好休養,看去像更消瘦。周乾只怕沒照應周到趙慎惱他,於是幫他盥洗更衣格外殷勤。末了強勸他躺下休息,陸攸之心中卻是記掛著另一樁事,過了一時探詢問道:“你剛才說有緊急軍務,卻是什麼事?”
周乾踟躇了半晌,方略略道出來。
方才近晚時守城兵丁見城內上空飄進只孔明燈,便射了下來。細看原來是汜水關的人向城內傳信的。西燕軍分兵去汜水的事,城內這才得到訊息。
陸攸之聽了心中一驚,不由撐起半身問:“你們將軍怎麼說?”
周乾道:“也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