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飄落。未行幾步,卻突見謝讓仍候在一邊,不由道:“今夜無大事了,主簿怎還在這裡。”話才說完,轉頭想起方才下城前自己頂了他一句,又見此時謝讓半身衣袍被雨水打溼,水漬猶還未乾,心中更為懊悔,道:“方才我的話不是衝著主簿,急躁有失處,還請擔待。”一語了了,想想還是不妥,又道:“也不是衝著長史。”
謝讓聽他這樣說,心中也微微發酸,正欲開口,卻聽趙慎又道:“說到底,是我籌謀不當膽氣不足,才累及部下如此。”
他平日治軍嚴格,談說公事時總是肅然少笑,尋常部下雖見他年輕,卻也都有些微敬畏。謝讓是眼看著趙慎從少時從軍至今,知道他是面冷心熱的人。將軍此時心中過不去的是什麼,他如何不明白,於是道:“這正是我要與將軍說的。”
說著抬手虛讓了一把,引著趙慎在營中緩步踱開,道:“將軍這樣自責,卻是把將士們的心都看低了。”
他見趙慎神色疑惑,接著道:“將軍守城為什麼?是為城池不因陷落敵手而被摧殘敗壞,為部下不因做人俘虜而遭奴役羞辱,這一節我說的可對?”見趙慎微微點頭,又拖長話音道,“而這,亦是將士們願同將軍一道守城的原因啊。”言罷略頓一頓,接著道,“將軍自責,是把將士們的傷亡算在自己頭上;可將士們死戰,何嘗不是為了不願對敵屈膝乞降的氣節,為了盡軍人守土保民的本分?這樣的作為是發於本心,將軍只以上令下行的俗理看待,難道不是把麾下的心志看低了麼?”
他這一段話娓娓道出,語聲音調皆不急不高,趙慎聽來卻突如胸中注入無限澎湃熱血,道:“果真如是麼?”
謝讓微笑道:“將軍這是不信諸位將士,還是不信自己?堅守城池雖然艱難,可是能與同袍弟兄在一處,便無人畏死動搖。”說罷抬手道,“將軍且四下看。”
夜雖已深,營外待命計程車兵仍軍容齊整;亦可見搬運傷者,整飭武器的往來兵卒,雖都行色匆匆面容嚴峻,卻是有條不紊,絲毫不顯慌亂之象。謝讓道:“嚴令峻法確是能令士卒在陣前不敢後退,可卻不能安撫人心,而如今是何物能令眾軍在慘烈大戰後鎮靜如恆,將軍應當明白。”
趙慎沉默注目一刻,轉頭望向身後的高大城牆。這一座關城在趙氏手中,矗立於中原大地數十年,城中每寸土地,俱是代代將士的尊嚴榮耀。這樣的尊嚴榮耀不曾因為上位者的煊赫淫威而屈折,不曾因為外敵的耀武揚威而動搖,即便千百年後,曾經的徵殺戰場、赳赳武夫都已被歲月塵沙掩埋,這一份鐵血剛強依然如城牆上的堅硬磚石,兀自屹立不倒,沉默並且莊嚴。
其後兩三日間,兩軍於城下拉鋸。城下長溝規模初成,只是挖掘尚不深,士兵在其中要半蹲才能將頭臉也隱入其內;而站起身時,倒是恰可以將長武器伸過工事。這工事本來亦不及完善,索性留出許多空隙,將弩箭支架搭在其間。
西燕軍再沿壕溝向前,士卒們登出溝外,推進至地堡時,並未遭遇抵抗。只是抬眼發現,面前多了些路障擋道,路障後只見一道橫向貫穿的土堆矮牆樣的工事,高出地面半人來高。
攻城隊伍見地堡內似已撤退,只當守軍被嚇破了膽。他們對著這攔路障礙,自恃早有應對之法,並不甚為放在眼裡,先頭計程車卒尚未全然將其蕩除,後隊已迫不及待便要衝鋒。正整隊見,前方卻突然連番射來弩箭,領隊的軍官忙邊叫“舉盾牌”,邊才留意打量面前工事的狀況。只見那土牆牆面上高低錯落排布著挖出的洞口,有碗口大小;每隔一段還有一出闋口,隱隱可見裡面似是架著弩箭。
那領頭的見了這場面,不由恨到:“東燕軍裡的人都是鑽土裡的麼,怎生這樣喜歡造些陰暗處施展的東西。”
他們之前在暗箭下吃過虧,這時既然眼見看到牆上的射口,自然都格外小心。如是,攻防間相互往來了大半日,西燕軍領隊的軍官道:“這一時也試探得差不多了,”於是叫過一旁小校,命他回營去,向中軍報告此間的狀況,末了道,“請尉遲將軍和監軍示下,這裡如何應對。”
過了半日,只見那小校氣喘吁吁回來,跑在將官跟前說了幾句,眾人聽了不由都大喜道:“好,好!”
此間已是午時過後,長溝中的守城士兵半晌不見對面攻擊,一面疑惑,一面也忙就著這間隙喘一口氣。有人背靠上溝壁休息,卻突然驚起道:“這地面怎麼一徑晃動?”
有老兵附耳在地上一聽,道:“像是馬蹄聲,且是就快到了。”
話音未落,已有瞭望計程車卒高聲叫道:“敵軍的騎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