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其中的秘密。
後來,因為屢立功勳,謝懷衣成為最年輕的少將。授銜的那一天,上位者的期許,同僚的讚美,屬下的驚歎,明明暗暗,無數雙眼睛裡,他沒有看到那個一手造就了他的人。只隱約聽聞,鄭老先生被召集去主持另一項秘密工程。而這個時候,謝懷衣已經不能再輕而易舉地走入他的辦公室,倒上一杯水,安靜地看他稽核實驗報告。
本以為從此他與他的人生將再無交集。就像那年,研究所二層小樓前,高大而繁茂的法國梧桐,脫下一片片金黃的葉子。那些輕薄而闊大的梧桐葉,從枝頭離去,就不會再有回來的一天。
直到一年前,海上突現電磁波異常。一種無法言說的緊張情緒,開始從高層向下蔓延。謝懷衣本有察覺,卻沒有想到,他為此接受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接遠在關中的鄭老進京。那時候,老人近乎蒼白的頭髮,在直升機吹起的狂風中飄舞,那雙蒼老而深邃的眼睛裡,已經消退了曾經面對整個世界的驚奇。
他少年時曾經感受過的震撼,一分分從那具佝僂的身軀中消散。
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塞滿胸膛。
末世降臨,突如其來的災難,打破了整個世界的平靜。他在接到命令,趕赴金陵之前,老人特地從臨時實驗室趕來。
原本飽滿的額頭,被一行行深刻的皺紋取代,老人尚未拂落肩頭的落雪,卻躊躇片刻,才吐出來此的目的。
“小謝,那支藥,以後不要再用了。”
謝懷衣的詫異並未掩飾,他略斟酌了幾分,道:“老師,我會掌握分寸的。”
老人渾濁的眼睛久久凝望著年輕的將軍,那幾乎閱盡一個世紀風霜的眼裡,流露出的卻是矛盾和擔憂:“孩子,我只希望你能做一個你想做的人。”
謝懷衣並未被話語中的情緒感染,他只是猶豫著探問:“老師,有誰給您添麻煩了嗎?”
老人的神色一瞬轉為平和,他輕輕拍了拍謝懷衣的肩,卻被冰冷的肩章隔到手:“小謝,你多慮了,還沒有誰能給我製造麻煩。一路保重。”
“保重。”謝懷衣矮身坐入車內,微笑著帶上車門。
不過短短數小時,就被飛機帶往金陵。
其後一切不必贅述。金陵陸沉,申城風起,當他再度看到自己坐在木仰之身前,一瞬間的恍惚,幾乎驚醒了他封閉的心神。
木仰之深沉而充滿探究的眼睛,在他眼前揮之不去,彷彿能穿透靈魂。
“數月前,我在森羅陣西門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應該叫謝懷衣。你……能告訴我你的本名嗎?”
一切回憶匯聚成滾滾洪流,從無盡的虛空中浩蕩而來。而他自己卻彷彿一片輕舟,從一個浪頭,被拍向另一個浪頭。
是啊,他該叫什麼名字呢?
他又是什麼人?
是34…1?
是謝一?
是謝懷衣?
還是那個本不該出現在塵世之中的胚胎?這個世界中一切生靈都有其自身的軌跡。唯獨他……彷彿從未真正走進過任何一個人的人生。一切就像在最初的最初,他隔著堅硬而不可逾越的透明玻璃,像看著神妙莫測的試管一樣,看著這個世界中匆忙來去的人群。
有一雙蒼老而充滿驚奇的眼睛,在一片黑暗的浪潮中睜開。老人平靜從容的臉龐一分分浮現在空無一物的世界裡。
“孩子你已經到了需要上學的年紀。謝一是你的小名,我給你起一個大號,就叫謝懷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好不好?
忽然,碩大的金黃色梧桐葉,一片片飄落,鋪滿了無形的空間,老人穿著針織衫的微屈身影,如夢一般佇立在林間小道的盡頭。
“我只希望你能做一個你想做的人!”
梧桐凋盡秋已老,漫天大雪,從不可追溯的時空外一片片飄落。忽明忽暗的光芒中,突然豎起一顆顆高聳入雲的雪杉,有個眸色深碧的少年,用清凌凌不染塵埃的聲音,一遍又一遍追問。
“哦?我認錯了嗎……你是誰?
“這不像你的名字……你到底是誰?”
不知從何處握住的槍柄,令他陡然生出開口的力量,他平靜地吐出三個字——
“謝懷衣。”
至此,一切虛無被無形的力量斬滅。
神識倏然歸位,彷彿有無盡星辰,在心海中旋轉起伏,一念之間,他幾乎可以看清億萬星辰浮躍的軌跡。
耳邊有清風掠過,輕微而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