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甲乙丙丁”之類,便鋪了紙飛快地寫起來——給小孩子捉刀,自然不能寫得太好。
“沈先生看不出來。”徐小七一面埋頭研墨,一面咕嘟道,“只要娘子不說,乾爹也不會知道。”
她隨口問道:“你說的那沈先生,是哪一位內相呢?”
“我們的先生不是內官。”徐小七的語氣頗為自豪,“先帝說內官要讀書明義才能入司禮監,所以內書堂都是請詞臣進宮來講學。這位沈先生,乃是翰林院侍講學士,名叫沈弘讓。”
聽見“沈弘讓”三個字,她的筆停了停,轉而嗤笑道,“該死,業師名諱也是亂叫得的?你可知天下多少讀書士子欲拜在沈先生門下而不得。你們內書堂請動他來講學,撿了莫大便宜。偏你還不認真。”
“娘子認得這位沈先生?”徐小七眨巴著眼睛。
她默了一下,推說道:“我哪裡認得。”
“娘子哄我,娘子必是認識的!”徐小七根本就不信,“快告訴我沈先生有什麼癖好,什麼忌諱,愛吃什麼,愛玩兒什麼……”
她好笑道:“你琢磨這些做什麼?他是先生,又不是你乾爹。你把四書五經背順了,就是投了他的癖好。不然,就是送他十斤窩絲糖,也糊不住他的嘴。”
徐小七還要鬧著她說,卻聽見外面傳來笑意朗朗的聲音:“莫非我的嘴就是能用窩絲糖糊上的?”
徐小七大驚,連忙抓過一本字帖兒往紙上遮蓋。她亦忙著收筆,四手一撞,墨汁濺了一桌。
來者是個年輕內官,穿大紅天鵝絨曳撒,腰掛司禮監牙牌,長身玉面,笑容可掬。
她有些慌張,斂衽道了聲萬福,又說:“我和小七說笑話呢,田公公請別介意。”
田知惠哈哈了一聲,踱進門來,拋給她一個藍布包袱:“琴內人,我瞧你的病也大好了,是吧?”
她低眉應道:“多謝田公公看顧,奴婢感激不盡。”
“好說,好說。”田知惠略收了收笑容,道,“我來跟你說件正事兒。快到年下了,大家都忙,你也別閒著。上次你抄的經書甚好。皇史宬那邊謄錄書目,正缺著人手,你就過去幫個忙吧。”說著指了指那包袱,“換身內官衣裳,收拾收拾,這就跟我走。”
她遲疑道:“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田知惠一扭頭,瞧見桌上的字帖,掀開一看,帖子背後沾滿了斑駁墨跡。他再看看桌上的字,心下了然,不覺冷哼一聲,一把拽了徐小七往院裡去,順手帶上房門。
開啟包袱,裡面有一件青色貼裡,一頂青羅平巾——這是宮中小內官的裝束。她心知這是要易裝。細看了看那件貼裡,倒還乾淨簇新,於是她換下了宮人襖裙,把貼里加在中單外面。
她在家時行動都有人服侍。入浣衣局之後,諸事都要自己動手,居然梳頭也成了難題,弄得成日首如飛蓬。後來受了杖刑,臥於安樂堂等死,更成了一隻蓬頭病鬼。近日躲在值房裡,既不見人,索性連綰髮都免了,只還如小時一般披散著。
現在要易裝出門,卻要梳個內官的髮髻。待要問問田知惠怎麼梳,又覺問不出口,又不敢拖得太久。忽想起在家時曾看過謝遷束髮,於是盡力回憶著他如何攏發,如何束帶,如何加冠……想著想著,銅盆裡濺起了一朵水花,卻是自己的眼淚。
終究弄了個男人的髮髻,雖不太像,平巾一罩上也還過得去了。
推開門時,田知惠立在院中樹下,正在數落徐小七。回頭看見她伶伶俐俐地站在簷下,恰是一個清秀小內官,田太監臉上不禁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
正是這位司禮監提督經廠太監田知惠出面,把奄奄一息的琴太微從安樂堂中撈了出來。彼時琴太微早已昏聵不知人事,依稀記得有人給自己灌藥扎針,有人聚在床頭低聲議論,聲音聽不分明。折騰了三五日後,神志稍清,她才知自己是落到了司禮監。這一帶位於皇城以東,玉河西岸有許多大小院落,皆是司禮監太監們的私宅。她藏身的這間小院,就是田知惠的地盤。
初來時她異常惶恐——內官終究也是男人。在浣衣局時,她亦曾聽同伴說起,曾有大璫擅自從浣衣局中擇取美貌宮人做自己的對食。說這話的宮人,言語中不無豔羨,依傍有力內官總比累死在浣衣局要好。但在琴太微心中想來,那還不如一頭撞死。不過田太監顯然不是這個意思。他將她鎖在這偏僻小院中,不教她出門露面,甚至不讓她出大聲兒,唯恐被人知道了,一應飲食、湯藥,都派了徐小七服侍。琴太微在這裡悄無聲息地住了一個多月,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