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並不理她。他將那焦黑脆弱的蝴蝶投入熏籠之中,看著它瞬間飛灰煙滅。紙灰的草木氣息,亦被冰涼如水的龍腦香氣迅速淹沒了。只有指尖殘存的一點灼痛,提示那封海島來信是真的存在過。
田知惠觀察了一下,林中並無侍從內官,跟著的只有一名年輕宮人。那宮人身段窈窕,穿著翠藍色織金紗衫,較普通宮人略顯華麗。去年七月,徐太后曾指給徵王一名林姓側室,料想正是這位美人。田知惠仔細地拭去了臉上的汗水,輕輕地走過去,低聲道:“殿下。”
楊楝似乎這才發現他,停下了手,抬頭看了看,微笑道:“不過是送幾本書,派個人來就是了。你竟然親自跑這一趟。”
田知惠搖頭笑道:“這幾本書頗有些名堂,那些小孩子字也認不清幾個,哪裡說得清這些。”匣子放在石桌上,開啟一看,裡面是十卷《冊府元龜》。徵王亦吃了一驚,不覺站起來俯身觀看:“先帝晚年搜遍朝野而不得此書,都只當是失傳了。想不到它還有重現於世的時候。”
“有人開六百兩銀子的價錢,海日閣都沒有賣。曹渠知道殿下必定喜歡,特意留了下來。”
楊楝聽見這話,微微一笑:“讓他吃了這麼大的虧,倒叫我過意不去了。”
田知惠尚未應聲,楊楝忽然對林夫人說:“把這些收了吧。”
第五章傷離01
神錫七年的春日格外清長,看看就到了四月中,海棠香銷,酴醾繾綣。這日下午琴太微抄過青詞,正與沈夜閒坐攀談,景陽宮忽來了個臉熟的內官,捧了一隻竹編的大方盒子說是壽禮。原來日前又有謝府女眷入宮探望,說起琴家外甥女的生辰將至,又是及笄之年,家中各位長輩與姊妹均備了壽禮,託淑妃轉交。
“還有一個多月才過生日呢。”琴太微詫道,“這麼早就送壽禮?”
那內官聽聞此說也有些奇怪,笑道:“許是沈夫人得空就帶進來了。再過一個月淑妃娘娘要臨盆,只怕顧不上娘子這邊了呢?”
盒中分了大小几格,各人的禮物俱貼了紅籤。熙寧大長公主依然病著,所賜禮物乃是謝鳳閣代為挑選的一卷《閨範圖鑑》,放在一隻鏤空透雕的湘竹畫筒裡。沈夫人亦另送了禮物,竟是一對赤金打的鏨花纏釧,沉甸甸的足有二十兩,晶瑩炫目,琴太微看得一時都呆了。
沈夜亦被寶光吸引,笑道:“瞧這真金白銀的,哪是你祝壽,倒像是來下聘的呢。”
琴太微心思動搖起來,嘴裡卻推搪道:“咱們供奉內廷的人,怎說得下聘二字。”雖這麼講,歷年她過生日,沈夫人都是做些新衣裙、送幾樣小玩器,如此貴重的首飾倒是從未見過。是否真的別有用意,她竟是不敢想了。
沈夜見她神思悵惘,只道她又想家了,便道:“你的舅父舅母,當真是疼愛你,生日還有一個多月才到,就先送這麼多東西來,也難怪你想念他們。宮中女官,按例是五六年就可放出的。你才不過十五歲,待放出時二十出頭,那時嫁人也不算晚。何況如今皇后器重你,淑妃又肯照應,也許開恩早放你出去,或者降旨賜婚也未可知。你是個有後福的,何必惆悵這一時呢?”
其實琴太微雖然有帝后的器重,畢竟依然是罪眷,並不在五年放出之列。即使五年之後真能放出,誰知道其間會發生什麼事。她所依憑的,不過是謝遷那句“始終等著你回來”。
這日下午,琴太微梳妝整齊,走來景陽宮給淑妃謝恩。宮中開了一院雪白的酴醾,雕樑畫棟如浮在雲海雪濤之間,日影斑駁,暖香馥郁,東西兩廊下歪著幾個青衣內官,被花香薰得睡眼迷濛,不住地打著呵欠。珠穠坐在美人靠上繡花兒,見琴太微過來,朝她擺了擺手。
“皇上在裡面。”她低聲說。
琴太微一瞧,正殿門口果然立著兩個乾清宮的紅衣內官。她臉一白,立刻道:“那我過會兒再來。”
珠穠嗤笑道:“你怕什麼,有娘娘在呢。”
琴太微臉紅了一下,只得道:“我來得不是時候,不知要等多久,那邊還有事情呢。煩姐姐說一聲,我晚間再來拜見娘娘。”
珠穠見她要走,連忙拉住了她:“你可別走,昨晚皇上還提起你來。”見她面上微窘,遂正色道,“彷彿是想問問青詞的事情,你還是趁此回明皇上的好。”
她放下手中的繡活兒,走到門邊隔著簾子跟裡面的人低聲說了句話。過了一會兒,玉稠親自出來,喚琴太微入內見駕。
皇帝披了件單紗褙子,閒坐在窗下翻著淑妃收藏的畫冊。淑妃卻倚一旁,手裡繡著一隻小孩兒的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