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寄本來打算在秣陵盤桓兩日再奔荊州。沒成想第二日中午,從建鄴來的一人一騎就恭恭敬敬站在了沈以良家門口。裡坊的人們看到一個穿著官服的人一聲不吱躬身立著等楊寄,不由更是指指戳戳道:“嘿!那小賭棍真是出息啊!當官的都立樁子等他呢!”
楊寄頗為不快,但也顧忌著人家會以為他有多傲慢,只能把人請進家裡,笑道:“怠慢了!家中簡陋,勿怪。”
來人笑笑說:“將軍家中雖不富貴,但是心懷天下。我家郎主甚為敬佩,這次請將軍赴的是郎主特特為將軍擺下的家宴,郎主再三說:以前身份不及,並不是要怠慢將軍;如今也不是故意要諂媚將軍。君子之交淡如水,望將軍曉得他的深意。”
楊寄皺了皺眉:“可是,我在秣陵也就這一兩天了。”
來人笑道:“大丈夫以天下為家,將軍將來路還長,怎麼就想不透這個道理?”
楊寄雖然不樂,但又駁斥不了,想了想終於說:“好吧。我明日大早出發,一定趕上這頓晚宴。替我謝謝你家郎主!”
送走來人,他進屋跟沈沅說這事。沈沅問:“是誰啊?”
楊寄嘆了口氣:“庾太傅啊!巴巴地非要請我!他說話向來喜歡大帽子先扣下來,我駁都沒出駁去!”沈沅道:“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庾太傅你不是說其實是個肚子裡蔫兒壞的傢伙?萬一又使什麼么蛾子,你還是不要去吧!”
楊寄搖搖頭:“答應了,還是要去,他前頭沒有殺掉我,此刻自然不會逆著天下人做殺我這樣的傻事。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念頭,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庾含章擺出的家宴,居然只請了楊寄一個人,亦只有他一個人作陪,極其縝密的樣子。
庾含章親自為楊寄的酒樽裡滿上美酒,然後端起自己的酒樽,說道:“這是綠酃酒,太廟祭祀、皇帝大宴,才捨得用一用。你嚐嚐看。”
楊寄並不是懂酒的人,但是一嘗之下,確實覺得酒味醇厚香洌,而別無燒喉火辣之感,一線暖融融地直深入到喉嚨裡去。“好酒!”他不由讚道,但隨即放下酒杯,瞥了瞥席面上擺放得如繁花般的若干珍饈,也不動筷子,卻問道:“太傅如此客氣,楊寄有些慚愧。太傅如果有什麼話交代,先交代好了,楊寄才能痛快地吃啊。”
庾含章淡然一笑,自己夾了些菜餚吃了,才漫不經心道:“大將軍心裡,老朽已經是敵人了吧?”
楊寄略一挑眉,笑道:“太傅此言,楊寄實在不懂。”
庾含章抬眼笑道:“你心裡明鏡似的。我也一樣。大家都稱大將軍你是英雄,你覺得英雄是什麼樣兒的?”不等楊寄回答,他自己已經先回答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呢,就是特別識時務。所以,心甘情願和我女婿合作,果然翅膀上的羽毛越長越硬了,聰明人!可喜可賀!”
楊寄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下來,握著酒杯,打算聽聽這老傢伙接下來準備做什麼。但是老傢伙改了一張臉,殷勤地為他佈菜:“吃菜,吃菜!雖然沒有猩唇駝峰之類珍味,但這魴魚、這炙鵝、這鹿脯、這點心,不是老夫吹噓,一般外頭是吃不到的。”
楊寄嚐了兩口,果然不同凡響。但他心中有事,山珍海味也未能愜懷,幾箸之後還是放下了筷子。
庾含章垂著雙目,恍若未見,慢慢地吃到心滿意足為止,才重又抬起頭來,雙眸炯炯地盯著楊寄的雙眼,箇中精光,讓人不敢逼視,只有種錯覺:那溫和仁慈的面龐之下,藏著的是酷烈的精魄。庾含章終於緩緩開口說:“有的話,說破了不好,就如將軍與建德王,雖有合作,彼此並不信賴,只不過是按捺下仇恨,勉強拉手為友而已——何必呢!”
楊寄無話可回,勉強笑笑,為免尷尬,端起手中的酒杯,“滋溜”一口喝了那美酒。庾含章適時給他斟上,也不勸酒,自顧自又說道:“老夫也是識時務的人,既然講利益,也沒啥不好。老夫送楊將軍兩件東西,楊將軍覺得還好,便給老夫一個面子,收下來。”
他拍一拍巴掌,外頭進來一個僕人,送進來一個布罩的籠子,開啟布罩一看,裡頭是一隻紫背的信鴿,雖是隻鳥兒,一看就覺得神俊。庾含章道:“你見過的,我所豢養的愛物,不止這隻,尚有一群,都歸你了。——你不用辭,這東西,等閒找不到。軍中傳遞訊息,用探馬斥候,終究太慢,也不保穩,不如這些小東西,飛來飛去無人注意,也不會走岔路。你帶到涼州,有訊息報回京裡。若有需要打援的地方,它們來得快些,勝算便大。”
這果然是好東西,楊寄深深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