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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上堆出笑容了。

〃把你母親叫來一塊吃。〃

〃真不用了。天一冷我母親就不願意出門。〃

段凱文按了一下鈴,小男秘來了。

〃讓司機去梅女士家,接一下她母親。〃然後他轉向曉鷗,〃把你家地址告訴他,他會告訴司機的。〃

〃那算了吧,我跟你去吃飯。〃她拉出母親,用老太太礙事,或說用她給自己省事,卻不成。段凱文時刻都是大丈夫,欠你多少錢還是做你的大丈夫。

到達大董烤鴨店天已經黑了。車在三環上蹭地面蹭了一個小時。路上段總指點著這一群、那一片的高層住宅,他蓋的或者他參與蓋的。一座座插入初冬陰霾的高層住宅樓亮起密密麻麻的燈,視窗摞視窗,人摞人,假如說曾經以四合院為典型建築的北京是平面的,那麼現在是立體幾何的,多重立體,樓中樓,馬路上架馬路,幾何的北京把若干北京摞在一起,設想把這若干北京再拆成平面,攤開來……實際上每天早晨,每棟高樓裡釋放出密密麻麻的人的時候,便是多重疊摞的北京被拆成平面的時候。每天傍晚你又一次看見攤開來的北京,堵塞的人和車成了攤不開的疙瘩。天黑之時,就像此刻,若干北京又疊摞起來,被段總這樣的人疊摞成立體的北京。深夜後北京將成為一堆複雜的幾何,樓摞樓,人摞人地睡去,除了夾角里的流浪漢們,對於他們,複雜的幾何般的北京是像十八層天堂一樣的謎。

跟段凱文共進晚餐的時間裡誰也沒再提欠債還款的事。債主遠比負債人更加小心地繞過正題,保護晚餐氣氛。債主拿自己的過去做話題,坦白了跟盧晉桐和姓尚的兩段情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坦白,也不知道坦白是愚蠢還是聰明。總得有個話題下飯。段聽得入神,現在他明白一個女人為何鋌而走險幹起疊碼仔了。

曉鷗在說話時接到阿專一系列簡訊息,她也回了一系列簡訊息。阿專找到了史奇瀾這個老爛仔。老史下榻在工匠街一個本地佬家裡。本地佬做古玩生意,其實就是收破爛的。本來阿專是不可能找到他的,假如不是他主動給阿專發簡訊的話。老史發簡訊是要借五千塊錢。曉鷗回信斥責阿專:〃當然不能借!難道這還用請示?自己沒有大腦判斷嗎?〃

〃沒想到你這麼苦,這麼堅強。讓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吃這麼多苦,世上還要我們這些男人幹什麼?!〃段凱文感慨道,同時為曉鷗捲了一個精緻的鴨卷,親自放到曉鷗盤子裡。

曉鷗剛道了謝,一條簡訊著陸。是史奇瀾發的。

〃五千塊錢你不能不借,是救命的錢呀!〃在三千公里外的老史逼著她,〃可憐可憐老史吧!〃

曉鷗這麼個九十來斤的單薄女人,被多少男人欺負過和將要欺負,被老史這種老爛仔逼成這樣,三千公里的距離都擋不住。她瞟一眼正在為她做下一塊鴨子肉荷葉餅的段總,眼淚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桌子上。她側過臉,在自己肩膀上蹭掉淚水。這種時候都沒有一副男人肩膀讓她蹭一把淚。段凱文看她一眼,沒說什麼。她特別希望他別說什麼,就當沒看見她。她大大小小的不同的麻煩和委屈像裝在抽屜繁多的中草藥櫃子裡,開啟一個抽屜面對一份麻煩、忍受一份委屈,最好別把幾十個抽屜的麻煩弄混,混了她命都沒了。

〃求求你親愛的曉鷗!〃老爛仔又來了一條資訊,還加了一個悲哀的表情符號。

啞劇大師們快死絕了,人們現在藏在這些表情符號的後面演出悲喜劇,正確地說,是喜悲劇。她還是不理睬史奇瀾。假如陳小小下回再讓她去拖傢俱抵債,她肯定不客氣,頭一個衝進庫房,選最貴的拖。

她的眼淚一個勁地流。盧晉桐、姓尚的、史奇瀾、段凱文同時拉開中草藥櫃子上的無數抽屜,歷史和現實的麻煩與委屈混成一味毒藥,真的向她來索命了。

〃怎麼了?〃

她一驚,發現段凱文拉住她沾滿眼淚的手。然後他塞了一張餐巾紙在她手上。她哭得周圍的客人都安靜了。今晚他們花這麼多錢,卻不能專注於口腹之慾,讓這個女人哭走了神。哪裡不能哭非到昂貴的大董烤鴨店來哭?她擦了擦臉,站起身,頭幾乎垂到胸口地往衛生間跑。手機忘在了桌上,假如老史再發哀求資訊,段凱文會意識到曉鷗哭的緣由。

她在衛生間洗了把臉,從手袋裡拿出粉盒和唇膏隨便抹了抹。女人哭一場老一場,這樣一想她眼淚又出來了。

回到餐桌邊時,段總不見了。再一看,他在通向單間的走道上接電話。人們的生活也跟大都市結構一樣,成了幾何生活。曾經每個人在一個時段只過一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