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沒有睡好,一直在琢磨他寫出的那張藥方。
姬瑾榮絲毫不擔心老戴維不公佈。他只關心老戴維那句“你不用再來了”,難過地問道:“您為什麼不讓我來?”他感覺戴維教給他的東西會令他受益終生。
老戴維緩緩說:“我能教你的,都已經教你了。”他的目光落在姬瑾榮身上,比平時多了幾分溫度,“你是一個聰明孩子,別人永遠無法領會的東西對你而言是非常簡單的。”
姬瑾榮想到三天前一進門,老戴維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收你這樣的學生”。
姬瑾榮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那一天您為什麼說不收我這樣的學生?”
老戴維緘口不言。
姬瑾榮知道老戴維不想說,禮貌地站起來向老戴維道別。他說道:“如果我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還可以過來找您嗎?”
老戴維依然沒有說話。
姬瑾榮有些失望。
他站起來走向門外。
在他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嘆息。姬瑾榮怔了怔,轉過頭望向老戴維。
老戴維說:“你這樣的人,總是喜歡把別人的事揹負到自己身上。對於你無能為力的,你痛苦萬分;對於你能夠做到的,你傾盡全力。”他嘆著氣,“所以你會的東西越多,活得就越辛苦;你站的位置越高,揹負的責任就越大。”
姬瑾榮聽得愣了愣。
他與老戴維對視,看見了老戴維眼底深深的悲哀。
那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對命運、對責任、對生命的悲嘆。
生在這麼一個黑暗時代,每一個弱小的人都被迫抬起孱弱的雙臂,去扛起遠超出自己能力所限的命運。在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很可能都看不到黎明的到來。
這樣的絕望和這樣的無能為力,讓他們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灰霧。
看不清前路,看不清未來。
有時候他們甚至會懷疑自己選的路是錯的,覺得有些苦難是因自己而發生的。
姬瑾榮說:“即使我站的位置不高,會的東西不多,看到很多事情是我依然會痛苦萬分。如果每個人都因為不想看見那些東西就閉起眼睛捂起耳朵,那麼厄難總有一天會降臨到自己頭上。現在其他人所遭受的,將來也許也會變成我所遭受的——所以,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選會的東西多一點,站的位置多一點。我選睜開眼睛、豎起耳朵,好好地看,好好地聽——人不可能永遠都快快活活地活著,能傾盡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並不叫活得辛苦——只能叫活得認真,”他朝老戴維露出微笑,“有的時候,我甚至會甘之如飴。”
只要他認真對待每一個挑戰,他總會得到許多美好的東西。比如命運迫使他走上逃亡的道路,他卻收穫了老羅伯特和卡洛琳兩個不離不棄的親人;比如命運迫使他成為了地位低微的廚子,他卻感覺每一天都過得寧靜而快樂——所以,很多事對他來說並不是負擔。
老戴維始終注視著姬瑾榮明亮的眼睛。
他在這個時代掙扎了大半輩子,始終覺得這樣的痛苦和苦難永遠不會有盡頭。可是在看見這樣一雙眼睛時,他感覺胸口彷彿湧出了一泓清泉,這泓清泉沖刷著他堆灰的心臟,讓那越來越不堪重負的心跳徹底復甦過來。
是啊,傾盡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叫活得辛苦,叫活得認真。
有些事情,就算他做不到、他看不到、他等不到,但總有人能等到的——也許是他的學生,也許是他學生的兒子,也許是他學生的孫子——誰知道呢?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黑暗總會過去,光明總會來臨。
他不能因為光明離得有點遠,就放棄往前走。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老戴維身上。
老戴維臉上的寒冰彷彿被陽光融化了。
他頭頂的銀絲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老戴維說:“你以後想來,就過來吧。我給你一把鑰匙,不用每次都由莫爾帶你來。”他緩步走到書桌前,開啟抽屜,取出一把嶄新的、沒被別人使用過的備用鑰匙,拋向姬瑾榮所在的方向。
姬瑾榮伸出手,準確地將鑰匙接在掌心,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您可別後悔,我會煩死您的!”
老戴維哼了一聲,不再和他說話。
姬瑾榮走出老戴維的工作室。
莫爾一直在外面看公文。
見到姬瑾榮出來,他昂起下巴說:“老師和你說了吧,以後你都不用過來了!”
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