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問:“天穹殿那兒準備得怎麼樣了?”
小六子趕緊回話說:“回皇上的話,道場都佈置齊全了。”
躺著歇過一陣,皇帝覺著暢然了許多,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重新坐回床上,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勾著。
這副神情小六子還是頭回在皇帝臉上瞧見,搜腸刮肚地琢磨了半天也沒弄清楚他這股隱隱的興奮勁兒是打哪兒來的,心裡狠狠地把自己罵了一頓,什麼都沒整明白,就輕易放他乾爸爸走了,往後還得上恭儉衚衕頓溜達幾趟,找他老人家討教討教。
主奴兩人正各自合計著心思,懿嬪踩著花盆底一搖一擺地踱進殿裡,小六子最先反應過來,忙迎上前,掃眼一看,見她粉黛略施,髮鬢上光溜溜的,袍衫素簡,當真一副惹人垂憐的病容。
待她走近,皇帝揮了揮手命她隔著洋桌坐下,“免禮罷,前些天不還好好地,怎麼今兒就不舒坦了?”
懿嬪馬上眼淚圍著眼圈兒轉,低低垂著頭道:“是奴才身子不經寒,晌午上外頭溜彎兒去了,回來咳了兩聲,旁的倒沒什麼。”
皇帝對她的回答很滿意,腦子不算糊塗,把罪責都攬盡了,沒往太后身上繞,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倒讓人省心,用不著他再特意囑咐。
見她淚盈盈的,他原本打算寬慰幾句,話說到嘴邊卻又突地被心頭的湧出的一股煩躁壓了回去,淡淡點了下頭道:“這就成,開膳罷。”
這不冷不熱的調子把懿嬪心頭抽得一陣緊縮,她吃頓太后的掛落不算什麼,只要能在他這兒聽到一兩句安慰的話,挨頓鞭子她也能咬咬牙心甘情願地受了,可皇帝吶,偏就無視了,若說方才的淚意有幾許刻意醞釀的成分在裡頭,這會兒她真真地是十成的委屈。
她心裡這樣想著,面上不敢有所表露,執起鑲金牙筷,探手給他佈菜。
皇帝穿著青白膁皮常服袍褂,胸口的金線龍頭正對著她看,她抬起眼慢慢往上瞧,皇帝的眼瞼低覆著,燈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樑上,闢出一片陰影,使得他孤俊的面容平添了幾分寧和。
這麼年輕俊朗的爺們兒居然就是皇帝,她得巧在御花園撞見他的那時候起,心思就完全不聽使喚了,左右都圍著他打轉兒,這祖墳上得冒了多粗的青煙,才保佑她交了這般大的運氣!
皇帝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抬頭看了她眼,略頓了下道:“你吃你的罷。”
懿嬪對上他目,晃了晃神兒,忙低下頭輕喏了聲,滿心歡喜,眼下皇帝獨愛她一人,她比著其他的嬪妃,能多瞧他兩眼,這是旁人掙破頭都得不來的福分,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吶?
皇帝喜靜,特別是用膳的時候,於是懿嬪舉手間都透著輕巧,一小碗鴨丁粳米粥吃了大半天功夫,見皇帝置下筷子,她也跟著停箸不食了。
“是吃食不對胃口?”皇帝一面用熱手巾擦手,一面問道:“身子不舒坦找太醫瞧瞧,這些事兒朕催不著,你該自己操心著才是。”
懿嬪揭開琺琅葵花大果盒盒蓋,用金叉子叉起一片杏波梨,身子趴在洋桌上,探手遞近他嘴邊,嬌媚笑著,“只要皇上掛念奴才,奴才就什麼毛病都沒有了。”
見她話說得甜甘,皇帝倒也配合,張口去夠她手中的梨片,懿嬪有意撒嬌,手肘突地往旁邊一引,使他落了個空。
不及她有下一步的動作,皇帝已經自己拿了把金叉子叉起一顆金絲棗放進嘴裡,靠回坐背上慢慢嚼著。
懿嬪碰了顆釘子,手還尷尬地架在原處,見他面色並無不善,便又把手伸近御前,輕聲道:“棗子黏,皇上吃口梨潤潤嗓子。”
皇帝挑了下眉,輕描淡寫地道:“朕不喜歡吃梨,你替朕吃了。”
遠處等候傳喚的小太監們暗笑不已,溜鬚拍馬的功夫還沒練到家,就敢拉出來顯擺,這可真真是馬屁拍錯了地方,惹上自個兒一身騷!
懿嬪瞄見他們互遞眼色取笑的神情,更加的不甘心,除此之外還很委屈,旁人還當她多受皇帝的寵愛,實際上皇帝待她多半是個不溫不火的態度,見著她統共就那麼幾句排場話來回繞,一般就問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頂多再聊兩句她日常的消遣,問完了,她就得在一旁老老實實陪著,輪到她出聲多說一句他就該不耐煩了,即便侍寢那時候,跟他熱膚相親,他的那顆心也總遠遠推拒著,從來沒能夠容她靠近過。
皇帝的心思一向猜不透,她費心賣個俏,逗個樂都跟犯了多大的罪過似的,她比著其他嬪妃,當真能好到哪兒去?反倒是冷遇比她們吃的更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