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歡喜八(11)
卻又能如何。
天上地下,遙不可望,遠不可及。
藥味滿帳。
喬妹鼻尖皺了一下,想睜眼,卻覺眼皮沉沉,額角脹痛,過了好半天,才悠悠轉醒,眼前模糊不清,帳內燭光暗淡,一時恍惚起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努力抬眼,只覺眼角酸溼,渾身又熱又疼,頭頂上是黑色粗布承塵,陌生得讓人心慌。
“醒了?”男子低沉的聲音自另一角傳來。
她慌忙扭頭朝那邊望去,就見男子身著褐袍,手中持碗,正往榻邊走來。
案上燭光跳了一下,男子的面龐跟著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
喬妹看清那人,暈沉沉的腦子一下變得清醒了些,這才想起,她這是在邰涗大營裡,此處是狄風帥帳,於是忙以手撐榻,想要坐起身來,可渾身上下卻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她費力地翻過身,“將軍……”
狄風大邁兩步,近其榻邊停下,低頭望著她,“躺著。”
就只兩個字,語氣雖輕,卻不容人抗拒,她咬唇,依言不動,手下意識地拂過身邊,才發現身上不知何時蓋了條薄被。
狄風搬了個烏木馬紮來放在榻邊,將手中藥碗輕擱在那馬紮上,看著她道:“正好醒了,藥稍涼後,你把它喝了,再睡。”
喬妹點點頭,她同他不過一面之緣,他卻對她如此之好,她望著他逆著光的臉,眼角更溼,身子悄悄地往被子裡面縮了縮。
狄風直起身子,“你叫什麼?”
她小聲道:“喬妹。”
他聽了後,輕輕笑了一下,“好。”又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了回去,至案邊坐下,沒再回頭。
喬妹小心翼翼地翻過身,探頭去望,見他背對床榻,脊背挺得筆直,就著案上昏黃燭光,提筆在寫東西,模樣一絲不苟。
她伸手去拿藥碗,湊在床邊,慢慢地喝下去。藥味甚濃,苦不堪言,碗剛見底便被她立馬放回馬紮上。然後眉頭攢緊,扭回頭,閉上眼,手將被子拉高了些。上面沾了他身上的味道,很是讓人心安,這些日子以來,心中頭一回不再怕,不再擔心,縱是病著,也覺踏實無比。
狄風聽見身後響動,回頭去看,見她已把藥喝了,也就放了心。
先前她燒得迷糊,連大夫來把脈都不知曉,人在夢裡時哭時叫,說的都是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此時見她醒後並無異樣,他也便不再多想,回身對案,專心去看麾下各營都呈報上來的請賞摺子。
戰勝必賞是邰涗的祖制,雖說死士難求,朝廷理當著力行撫賞之策,但近些年來戰事不休,英歡雖在將前從不言難,可國庫的底子如何,他狄風也是清楚的。
平德一路本是邰涗賦收重省,奈何今年遇旱大亂,朝廷開國庫賑災平亂不言,又免其後面三年賦稅,著實是給國庫加了個大重擔,此一番折騰下來,邰涗須得休整個三五年才能回到從前的國力。
狄風擰眉,兀自沉思著,手中的筆是攥了又攥,看著請賞摺子上那些死傷將士們的名字,欲下筆去劃,可卻怎麼都下不了手。
若想賺得士兵們的死心塌地,便顧不得那朝中政事;若想體諒君心,便要愧對這些為他效死力的將士們。
名將做不得賢臣,賢臣亦成不了名將,他縱是在外如虎生威,可心中也有難以道出的苦處。
矛盾著,糾結著,思慮反覆,怎生都下不了決心。
身子硬邦邦地坐在案前,也不知過了多久,案上燭光幼苗驀地一跳,然後便滅了,這才發現,帳幕底下的縫隙中隱隱透進外面的光。
才知天已大亮了。
卷一 歡喜八(12)
狄風默嘆,將手中的筆丟至案上,起身動了動肩膀,一夜未睡,確是有些乏了,帳外已有人馬響動之聲,想必各營各都指揮是要宣兵出操了。
他走至榻後,去拿甲冑,正要穿戴時卻發現床上之人正大睜著眼睛望著他,看見他在看她,才忙又閉上眼,翻了個身朝內躺好。
狄風不禁一笑,手上動作停了下來,往榻邊走了兩步,“看這樣子,身子是好些了?”
她不動亦不語,只蓋著被子縮在角落裡。
狄風搖了搖頭,又道:“我須得出操,回頭晚些時候再找人送你回去。”
喬妹一聽他這話,顧不得再裝睡,慌忙翻被坐起來,動作猛了些,頭又是一陣暈眩,她咬咬嘴唇,看向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