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撥參加國際比武的隊員除了兩個有經驗的老隊長,其他都是二十出頭的孩子,最小的一個才十九,年輕的小夥子,有衝勁兒,但是離家早,有什麼話悶在心裡不善發洩,沈斯亮是過來人。
“也沒啥。”其中一個兵不好意思低頭:“就是怕比不好,給隊裡扯後腿。”
沈斯亮來這邊有三個月了,一直在基層,每天跟著他們起居住行都在一塊,大家都道他是上頭派下來的外事參謀,高學歷,知識分子,又在大機關工作過,難免有領導架子。
誰知道來了以後才發現,壓根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他沉默寡言,很少說話,時常在他們訓練或者因為速度跟不上被帶隊主官罵的垂頭喪氣的時候,不動聲色站在後面,等主官走了,拍拍這些小夥子的肩膀,給句鼓勵,再轉身跟上去。
他腦子裡有東西,會講俄語,每週兩次的知識學習大多都是他來主講,而且上課從來不帶任何教案和參考資料,他講各國參賽隊員的特點,講俄羅斯的地勢地貌,講他們的比賽優勢和劣勢,說到最後,又會微微俯在講臺前看著他們,眼神探究。
怕了?這就怕了?這可是沒出家門就已經輸了氣勢啊。
他從來不會像那些尋常老師那樣把他們看得很低,相反,每講到他們劣勢的時候,總會找出對方不足的地方鼓勵他們。
晚上業餘時間,大家放鬆踢一場足球,有膽子大的趴在他辦公室門口,問,沈參謀,我們踢球缺人手,幫忙湊個數?
沈斯亮對著電腦正在扒飯,頭埋進不鏽鋼的飯盒裡,聞聲抬頭,樂了,想挑戰我啊?
欺負知識分子,你們可不太地道啊。
小夥子們堆在門口,憨憨的笑,沈斯亮擦擦嘴,豪邁一擺手,走著。
那場足球賽,他溜著對方主力跑了四十多分鐘,最後配合後衛當門一腳,大獲全勝。有人抱拳,服了,服了。
足球輸了,好勝心作祟,又拉場子比器械,什麼雙槓短跑力量滾輪,沈斯亮以前在北京的時候總犯錯誤,一犯錯劉衛江就找茬罰他,所以體能相較當初上學的時候稍有落後,但是也能應付,比了兩場,都是平手。
最後玩兒雙槓,沈斯亮坐在地上咕咚咕咚喝水,一頭一臉的汗,他擰上蓋子,擺擺手,別的都行,這個真認慫了,胳膊受過傷,不能逞能。
聞聲一幫人烏拉拉的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和沈斯亮聊天兒。時間長了,天南地北的,這些孩子還真挺喜歡沈斯亮。他板著臉的時候都會看臉色,尊重著他,私下裡,都拿他當個能說話的大哥。
當時帶隊的連長還開玩笑,斯亮啊,我看你乾脆來我們這兒當個教導員得了。思想工作比我們做得好。
連長因為長期訓練,膚色黝黑,比沈斯亮長了七歲,沈斯亮謙虛笑笑,不說話。
這一待,就待了三個多月。馬上年下要去參賽,大家轉移訓練駐地,逐漸往東靠攏,這幾天,在這兒附近進行山地拉練,冬天拉練,對身體素質和心肺功能都是個考驗,越臨近新年,大家意志力和思想上難免稍有動搖。
沈斯亮撿起幾根小樹枝扔進火堆,拍拍手上的灰:“沒什麼可緊張的,你想參加一回露個臉,當英雄,可是獎項設定有限,就那麼幾個人,那你能說去的那些人,就不是英雄了?”
耿直的小夥子馬上反駁:“當然不是!我們隊長說了,能去的,都是從老多老多人裡千挑萬選出來的,我們經歷了什麼,誰也不知道,我給家裡寫信,告訴我娘我被選上,俺娘在家裡跟鄉里鄉親說了好幾天呢!”
“那不就行了。”沈斯亮惆悵嘆氣,一人兒撐在雪地裡望天,還裝的挺憂傷:“這個世界上,默默無聞的人有很多,可不一定都得做英雄,他們沒名氣,也不被人知曉,或者被知道了,幾天也就忘了,但是你不能否認他們為此付出的功勞。”
對方笑:“沒看出來您還是個哲學家哎!”
東北口音的小夥子神秘莫測的搖搖頭:“我猜,沈參謀現在心裡一定想著一個人。”
“想誰?”
“不知道。”
沈斯亮笑笑:“都想家了吧?”
“想了,來這兒三年,三年沒回去過年,我媽每次給我打電話都念叨。可是能怎麼辦呢,沒探親假,就是真回去了,兩千多公里,去了,還得走。”
“我也想,我家就在下面那個山坡裡,民樂縣城,之前隊長跟我說,許我回去看看,給我一天假,我說我不回,沒做出個名堂,我爹見了,非攆我出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