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暱稱或小名、綽號那些都可以。」閻堯告訴她。
「都沒有。」她美麗的眼睛望著他,看起來是如此無助。
「那……你的父親都怎麼稱呼你?」閻堯問。
「……都叫我『喂』。」她說。
「……」閻堯沉默地在附註欄的家屬部分填上「女兒」兩個字。
「……對不起。」她說。
「為什麼要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閻堯說。
「好像多少給您帶來了困擾,真的很對不起。」她低下頭鞠了個躬。
閻堯連忙扶住她。
「不會,一點都不困擾,真的。」他真誠地說。
「謝謝您,您真的是個很好心的人。不但無條件收留了我父親,又那麼的親切,我們實在太窮了,付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回饋,真不知道要怎麼報答您……」她說著低下頭去又要鞠躬。
閻堯又連忙扶住她,不讓她彎下身去。
「不用這麼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他說。
「應該的?」她吃了一驚。
「呃,我的意思是說,人跟人之間不是本來就應該要互相幫助嗎?」閻堯解釋。
「但是我聽說……看病是非常昂貴的……」
「這……先不用想這個,有心的話之後再慢慢付就可以了。」他本來想講不用付也沒關係,他們家的醫院本來就不會強制跟窮人收取費用,但怕傷了她自尊,還是把話吞回去。
「……謝謝。如果有任何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請您儘管吩咐。」她向後退一步,離開他的扶持,迅速彎身鞠了一個躬。「不佔用您時間了,再見。」
閻堯看著她似乎有點慌張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過沒多久她的父親死了。
「很遺憾,請節哀。」
「您們辛苦了。」她兩手緊緊交握,眼眶滿是淚水。
閻堯這次不等她有任何動作就先扶握住她的雙臂。
「你還好嗎?要不要先坐下來?」
她點頭,淚水隨之滑落。
他帶她到安靜的地方坐下來,遞給她一杯溫熱的水。
「謝謝。」她用顫抖著的手接過來,兩手緊緊握住水杯。
「今後有何打算?」他問。
她小鹿般無辜的雙眼滿是淚水與茫然。
「有沒有其他親戚朋友?」他接著問。
她搖頭。
兩人陷入沉默。
「願不願意留下來?」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連自己都被自己嚇一跳。
「……留下來?」
「呃,是呀,」閻堯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講什麼,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脫口而出那句話,只好再重複一次。「留下來,留在這裡。」
她看著他。「……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被自己毫不遲疑的接話速度又嚇了一次。「呃,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留在醫院裡工作,啊,或者不待在醫院工作也可以的,看你比較喜歡待在──」
她低垂著頭伸出雙手握住他的右手,眼淚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裙子上。
「謝謝……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您……我……原本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無聲地伸出左手覆上她交疊著的雙手。她的體溫偏低,手上傳來涼涼的觸感。
閻堯看著自己的手,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那觸感。那涼涼的溫度憑藉著鮮明的記憶傳到他的掌心,既像是他回到了過去,也像是當時延續到了未來。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情感記憶運作的模式完全不合邏輯。明明有更重要的細節是拼命想要清楚記住但還是消逝的,也有這種未曾刻意放在心上卻像在身體內每個細胞裡都儲存得好好似的、無法忘懷的東西。
和小婉有關的一切他全都想牢牢記好,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有越來越多的部分已經愈漸模糊。這令閻堯難以忍受,甚至無法停止責備自己。
窗外飄進來潮溼的空氣,雨點落下的聲音響起,節奏越來越快音量越增越大,不一會兒就由滴答轉為沙沙聲,再轉為傾盆大雨的隆隆作響,完全隔絕了外界的其他聲音,像是對映著他此刻將自己的心隔絕了外界陷入自己打造出來的囚牢一樣。
大雨。
那一天的雨也是這樣下得又急又大。
掌心涼涼的觸感尚未褪去,他又想起了那個雨天,刺痛了他的心。
閻堯把臉埋進雙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