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塊發黴的餅,忙掙著爬過去摳出來吃了,這才救回一口氣,活轉了過來。這算是好“半毫”。
他一路連乞帶偷,隻身流亡到京城。正趕上禁軍招募,他雖然瘦,卻不算矮,為求飽暖,就去應募。禁軍招募,按身高分為上、中、下三等,月俸則從一貫到三百文,分成五等。他身高五尺四五,只差半厘就是中等。被分到了萬捷營指揮,只拿得到第四等俸錢,每月四百文,少得了一百文錢。這又是壞“半毫”。
不過,換上新軍衣,又領了一貫入軍賞錢,倒也歡喜,興興頭頭就成了禁軍。做了半輩子兵,除了兩回西夏戰事,再沒打過仗。整天坐食軍糧,連訓練都少,比種田自然輕省得多。他嘴頭子又靈便,奉承官長奉承得好,不但沒受多少苛刻,反倒沾了不少蜜水。只是他生來骨頭懶,連最低等的七鬥弓扯起來都吃力。
禁軍中每年要校閱弓箭,六十步,射八箭,四箭中垛,才算本等合格。不合格的要降為廂軍,叫“落廂”。每回他都拼了命,雖然歪歪斜斜,竟然總能及格。這又是好“半毫”。
在弓箭武藝上,欒老拐很難進一步,除非建些軍功,才能從“長行”升到“節級”。三十歲那年,他頭一回真的上了戰陣,是在銀州邊地一個軍寨,和西夏作戰。一撮西夏騎兵圍攻過來,他看到那些人個個兇悍,怕得稀屎都屙到了褲襠裡,一直躲在牆角,望空亂射箭。誰知道竟射中了一個衝在最前的西夏小將官,那小將官摔下了馬。他正要高興,身邊一個兵卒衝出營柵,一槍刺死了那個西夏將官。結果,功勞被那個兵卒搶去。這又是壞“半毫”。
直到五十歲,他都始終是個“長行”。過了五十歲,軍中要淘汰老弱兵卒,有軍功的,另行安置,做些雜役,領取軍俸,直到老死,叫“剩員”;一部分留在軍中,只領半俸,叫“小分”;其他無軍功,又不堪用的,銷去軍籍,發三貫路費,回鄉務農,叫“停放”。
剩員和小分,欒老拐都輪不到。家鄉早已沒有了親人,也絕沒有氣力種田。剛好那年童貫率軍攻打西夏,欒老拐也隨軍西征。
他知道再不能怯懦,和西夏人對敵時,他豁出性命去拼殺。用箭射中了兩人,用槍又刺中一人。然而,殺退西夏兵後,他要衝出去搶首級領賞,卻被一塊石頭絆倒,幾乎暈死過去,半天沒爬起來。西夏兵的首級全被其他人搶走。一匹西夏馬受了驚,四處亂奔,朝他衝了過來,一蹄子,踩折了他的左腿脛骨。不但沒掙到功,又耽擱了醫治,落下了跛病。這又是極壞的“半毫”。
更冤的“半毫”是,在沙場上傷殘的,能領取半俸到終老,至少老了還有衣糧保障。誰知道軍頭報上去後,上頭批迴來說,軍中行賞條例明定,戰場之上,若傷在背後,是臨陣退怯受傷,他這傷正在後腿,不在賞例。就這麼,只領了三貫錢,他就被遣散。什麼都沒了。
只要想起這些,欒老拐就一肚子的怨火。尤其是一天天越來越老,已經開始四處招人嫌厭。如今,天上掉下來雷老漢那兩千多貫,若再不死死咬住,就只能老狗一般活活餓死。
於是他恨恨道:怕個鳥!死人堆裡、血水河中都爬出來過幾回,還怕這點泥水窪?
顏圓在曹家剛檢視完周氏的屍首,曹廚子就趕來了。
曹廚子一進門就痛叫了聲“娘”,哭著奔過來,撲跪在他孃的屍體前號哭起來。顏圓在一旁冷眼細瞧,曹廚子額頭滿是汗水,臉上淚水混著鼻涕,喉嚨都快扯破,哭得極慘痛。他性子憨笨,就算做假,也做不到這個地步,看來是真哭。
“曹兄弟,仵作還沒查驗,莫要亂動屍身。”顏圓只得上前勸阻,讓那兩個婦人幫著把曹廚子拉到一邊。自己去內間床上扯來一張灰布單,罩在了周氏身上。周氏的乾瘦左臂伸到布單外,他往裡略扳了扳,看到那隻緊握的拳,他心裡一動。回眼一掃,那兩個婦人把曹廚子扶到牆邊小凳上,正在勸慰,曹廚子仍在哭。三人都沒往這邊瞧。顏圓忙用身子擋著,抓起周氏的手,手指緊緊蜷著,已經僵硬。他不敢亂掰,便將食指用力鑽進拳眼中,指尖竟觸到一點硬物!他的心不由得一顫,周氏拳心裡真的攥著東西。他忙加力一捅,那樣東西被頂了出去,跌落在周氏屍身側邊,一個銀色細環。他忙伸手一把抓起,起身藉口說去催看仵作,讓兩個婦人幫忙照看這裡,隨後匆匆離開了曹家。
出了巷子,他才細看那東西,是一隻銀耳環,只是一個細圈,沒有什麼鏤紋,銀色也已經暗舊,細鉤一頭被扯直了些,顯然是從某個婦人耳朵上抓扯下來的。
顏圓不由得停住腳,這麼說,周氏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