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睜開眼,疲乏地說:“請拉張椅子坐下吧,就坐在我旁邊。”我順從地坐在她身旁,心醉神迷地聽她綿長細密的呼吸。過了一會兒,伊尹輕聲說:
“謝謝這些天你對我的照顧。你真是一個心地豪爽的大哥。”
我的臉紅了:“多謝你的恭維話。”我努力保持玩笑的口吻,“但我答應你的事還沒開始做呢。那個負心男人……只能怪你一直不讓我們見面。”
伊尹忽然問:“這會兒……你想和宇文平通話嗎?”
我愣住了。這些天我一直自告奮勇去當說客,伊尹卻拒不告訴我宇文平的地址和電話。現在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事到臨頭,我心裡多少有些發慌,在宇文平這樣的大人物面前(雖然他比我小兩歲),我怕是連話都說不囫圇了,我能說服他嗎?
當然我不能在伊尹面前露怯,便點頭同意。伊尹從床頭拿過手機,熟練地撥了一串號碼,手機螢幕立即亮了。螢幕上是一個寬敞的大廳,空蕩蕩的,只有沿牆處擺了幾臺電腦。一個男人正沿著大廳對角線急匆匆地走著。不,不是走,簡直是像袋鼠那樣的一竄一跳。每走過電腦轉椅,他就用力撥一下,於是轉椅就滴溜溜地轉起來。不用說,這當然是宇文平,他的身高几乎不超過轉椅的椅背。這時他大概聽見電話鈴聲,快步朝螢幕走過來。我看見一個非洲獅王般的頭顱,怒張的發須使腦袋顯得特別大,與矮小的身體配在一起,給人以“不堪重負”的感覺。雖然沒人說“小個子”不能長“大鬍子”,但兩者結合在一起,確實叫人覺得古怪滑稽。不過他的目光卻異常鋒利,衣服也十分整潔合體。
他先看見躺在床上的伊尹,皺著眉頭說:“尹尹,生病啦?”
伊尹的聲音顯得十分溫柔:“一點感冒,不要緊的。平,”她遲疑地問,“你想通沒有?”
宇文平粗魯地說:“扯淡!”他把目光對準我,“你就是那個陳如海,對不對?一個浪蕩公子,心眼兒倒不壞。不過,你配不上伊尹的。”
我忘了生氣,只是發窘:“宇文先生,不……我不是……”
伊尹在螢幕之外輕輕碰碰我,制止了我的辯解。宇文平又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你能讓她高興,這就好。趕緊結婚,要好好待她!”
我更窘了,急於把這事解釋清楚:“宇文先生,你誤會了,我不……”
伊尹又觸我一下,我只好狐疑地把下面的話咽回肚裡。宇文平掃了一眼伊尹,乾脆地說:“尹尹,不必痴心妄想啦,我是決不會改變主意的。關機吧!”
伊尹輕輕關了手機,閉上眼睛,一滴清淚從眼角處慢慢滾下來。這一次閃電式見面讓我墮入五里霧中,忍不住問:“小伊,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什麼事決不改變主意?是你們的婚姻嗎?”
伊尹搖手止住我:“以後再說吧,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她閉上眼,不再說話。我悄悄凝視著,看她被睫毛覆蓋的眼簾,看她脖頸上微微跳動的血管。我實在忍不住想吻吻她,不過我不敢,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高尚——你不是說把伊尹當妹妹嗎?不是想玉成她和宇文平的婚事嗎?怎麼暗地裡打著這麼卑鄙的主意!我在心裡罵著自己,輕手輕腳地拉上窗簾,熄了燈,帶上房門。
我在汽車裡枯坐了半個時辰,才啟動汽車離開伊尹的公寓。
第二個星期天,伊尹主動約我(這是第一次),說要帶我去看一個“很值得一看”的地方。汽車出城又走了100多公里,進入一片荒涼的丘陵地帶。又走一會兒,一座極為現代化的建築突兀地立在眼前,就像是蠻荒世界裡突然飛來一座美輪美奐的仙宮。伊尹讓我開到大門前停下。這裡的主體建築是一座穹廬式大廈,半圓形的薄殼屋頂在陽光下閃亮。大門口有一塊很小的謙遜的銅製銘牌,上面寫著:中國科學院第三疾病研究所。
門口警衛森嚴,但伊尹肯定在這兒享有特權。警衛沒有查問,熱情地導引我們進門。我們把車停在薄殼大廈的旁邊,一位中年人迎上來同伊尹握手。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我聽見他在說:“……沒有改變主意……我瞭解他的性格……”中年人又禮貌性地同我寒暄了兩句,說:讓小伊領你參觀吧,她對這兒的一切都很熟悉。說完就告辭了。
伊尹領我走進大廳,我發現我們是站在環繞大廳的走道上,離深陷的地面有兩層樓高。半圓形的薄殼屋頂透射出柔和的綠光,照著下面另一個半圓形的巨大蛋殼。它通體透明,顯露出蛋殼內部的一個巨大的扁平容器,足有四個游泳池大,盛著瓊脂般的東西,因為離得遠,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