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幕刷地暗下來。
伊尹停止敘述,淚水無聲地流下來。我遠不是感情脆弱的男人,但這會兒也幾乎忍不住眼淚。我遞過手帕,笨拙地勸慰道:
“不要說了,我都清楚了。小伊,你做得完全對。一點兒都不錯。別說是27萬年後的超級男人了,就連……”我本打算說:“就連一個XYY型的男人都攪得天下不寧。”想到這會挫傷伊尹的感情,就知趣地改了話頭:“就說那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廢次品吧,怎麼忍心把他們全部銷燬?你的決定一點兒都不錯,伊尹,回家吧,冷靜一點兒。”
伊尹順從地站起來,跟我走了。當路過那個內藏“宇宙蛋”的龐大建築時,我輕聲說,我想再進去看看,行嗎?伊尹理解我的思緒,默默地陪著我走進去。從欄杆處向下俯視,巨大的宇宙蛋靜靜地趴伏在那裡,幾十名員工在下邊忙碌著。伊尹解釋說,自從宇文平自我囚禁後,這兒一直在正常工作,在製取各種疫苗或抗病因子。不過每次任務完成後,都把其中的人體細胞和病菌病毒徹底銷燬。“金教授說,他們絕不會留下什麼超前進化多少萬年的病毒或超級男人。”
宇宙蛋靜靜地蜷伏著,嚴密地保守著腹內的秘密。數萬億個“微型人”在這兒交合、分裂、繁衍、進化,然後又從自然界抹去,迴歸為普通的原子。一波波的思緒在我心中轟響著,拍擊著。我想起從《動物世界》中看到的知識:在封閉的澳洲大陸上,同樣進化出一批食肉的哺乳動物,像塔斯馬尼亞虎,相對於其他大陸來說,它們的進化慢了一拍。即使從外貌上也能看出這一點,塔斯馬尼亞虎渾身圓滾滾的,動作笨拙而可愛,就像中國的大熊貓。當澳洲大陸與世隔絕時,這些傢伙雖然笨拙,照樣能夠輕鬆自在地高居生物鏈的頂端。其後,大約1萬年前,獵狗隨著南亞某個民族進入澳洲大陸,隨即變成數量龐大的野狗。它們奔跑迅速,反應敏捷,氣勢咄咄逼人,很快搶去土生食肉動物的天下,把它們逼到進化的死衚衕中去。目前,塔斯馬尼亞虎只在某些海島上殘存。
如果比我們多進化27萬年的超級男人來到這個世界呢?會不會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把我們這些笨拙的塔斯馬尼亞虎、乃至袋鼠、鴯鶓、針鼴、鴨嘴獸一掃而光?
我身上一陣陣顫慄。我能感覺到自己臉色蒼白,但眼睛卻像白熱的鐵塊。伊尹顯然體悟到我的心潮激盪,她伸手挽住我的臂膀,走出這幢建築。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身體接觸。
從這天起,在我的生活空間裡,所有的星辰都被抹去,只剩下一對閃著強光的雙星:宇文平和伊尹。我千方百計地陪伴伊尹,勸慰她,陪她去探望那位監牢中的男人。有時我也獨自一人前去探望。我對宇文平的感情很複雜,雖然在我的印象中,他已經是一個乖戾的、行事不計後果的狂人,但無論如何,只要一走近他的監牢,我就會感到敬畏,一種壓得人難以喘息的敬畏。宇文平對我的態度沒有規律,有時,他心平氣和地和我交談幾句,大多是詢問伊尹的近況;有時,他正揹著手在大廳的對角線上踱步,對我的到來不理不睬;有時正趕上他歇斯底里發作,我想他一定會把我臭罵一通,但他只是乾脆地關了螢幕,把我隔在牢牆之外。
在我的撫慰下,伊尹的心態慢慢恢復了平和。不過她仍常常目光灼灼地想心事,有時她會突然消失,幾天內蹤影全無——既不在家,也不在她工作的醫院。我感覺到她還隱藏著什麼秘密沒告訴我。
我的直覺沒有欺騙我。
一個月後,伊尹約我到她的公寓,低聲問我,能不能提供一筆300萬元以上的款子。因為它的用處是個不能示人的秘密,所以她不想到別處去籌措這筆錢——而且,她也無法保證在一二十年內還清。我頓時覺得欣喜異常——這說明伊尹已經把我看成親密的、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啦。我說當然沒問題,三天後我把錢送到你的手裡。伊尹拍拍我的手背,疲乏地說:“謝謝。”
我說,得得,怎麼又退步了?剛剛把我當成自己人,這一句“謝謝”又生分了。伊尹說,至於這筆款項的用處,我不打算瞞你,請跟我走吧。她坐上我的轎車,指引我向城外開去,她指引的不是去研究所的方向。一路上她十分謹慎,一直注意有沒有車輛跟蹤,還讓我繞了幾個圈子。整整開了兩個小時,到了一個偏遠的山區。伊尹領我來到一個建築粗糙的大院,停好車。偌大的院子內竟沒有一個人,顯得荒涼破敗。我們走進屋,伊尹按下一個隱藏的按鈕,地板輕輕滑開,露出一個洞口。伊尹拉我走下去。
洞內顯然大不一樣,建築精緻,燈光明亮,地面一塵不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