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了他一些錢,讓他找個有大通鋪的便宜旅店暫住些日子,需要問詢他的時候隨時找他,然後放他走了。
楚天瑛把審訊店主的經過,向郭小芬說了一遍,看了看錶,已是下午5點多,但也許是雨沒有下透的緣故,天空陰沉沉的像是夜晚。楚天瑛說:“出來這麼久,咱們回旅館去和老馬碰碰情況吧。”
郭小芬搖搖頭道:“我想隨便走走,你先回去吧。”
楚天瑛看她眉頭緊鎖、滿腹心事的樣子,也不好強求,就叮囑她一路小心,早點回來,便和她分道揚鑣了。
在公路邊,郭小芬攔了一輛“招手停”的小公共汽車,車是往縣城開的,於是車窗外的風景也就由荒蕪漸漸繁華起來,而她的心,卻正好相反,起初還一片沉靜,隨著路燈一盞盞出現,越來越密集,直到商場影院的霓虹燈在潮溼的空氣中流光溢彩,她的心像一次次打火而又一次次熄滅的燃氣灶,升騰起越來越多的慾念和虛無……
車來車往,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巷,匆匆忙忙行走於其間的人們,在一律鉛灰色的建築前,神情麻木、面目萎靡地這麼活著、走著、愛著、死著,汙漬一樣的鋪展、浸淫……愛我的人,我沒有珍惜,從此陰陽永隔;我愛的人,卻並不愛我,於是形同陌路……時光流逝,從昏暗到黑暗僅僅一步之遙,小小的縣城猶如快要燒盡的一堆草灰,正在從嘈雜和混亂中無可拯救地陷入死滅。車輪滾滾,我看著陌生的你們,你們……相擁的你們,牽手的你們,你們絕想不到,終有一天,命運會猝然撕裂你們,再也不能相擁,再也不能牽手,多少個殘酷的“再也……不能”的句式,讓所有的情愫都化為荒誕,這座小小的縣城裡演繹著的和演繹過的,其實一樣沒有規則、沒有定律、沒有邏輯……每個拐彎的街角都像是鍵盤上的Enter,黑暗中,下一段,是你?是他?算了吧,算了吧,當憂傷遇到街角,最好空無一人……
那裡,有一棟看上去很舊的樓。
黯然褪色的青磚碧瓦,蒙著灰塵的豎長窗戶,飛簷和斗拱都已殘缺不全,夾在犬牙交錯般羅列著的時尚建築中,像是忘了回家之路的一位老人。
大門邊掛著斑駁的木頭牌子——
漁陽縣圖書館。
“有一出特別有名的京劇叫《烏盆記》,就是根據咱們縣的傳說改編的。您不信,可以問問圖書館的楊老師去!”
郭小芬突然想起了楚天瑛告訴她的、那個姓徐的店主的話。
雖然小公共汽車是倏地一下閃過,但郭小芬還是看見圖書館的門廳和二層的一個視窗似乎還亮著燈,一種奇怪的吸引力讓她叫停了小公共汽車,下了車之後,往圖書館走去。
推開大門,窩在傳達室視窗裡面的一個人問她找誰,她說“我找楊老師”,那人一指二樓說:“你找館長啊,她還沒下班呢。”
郭小芬剛剛踏上二樓的臺階,就聽見一個很粗獷的大嗓門在說話:“不是都說《烏盆記》的故事發生在定遠縣嗎?咋你們漁陽縣也要搶呢,這又不是啥分房子、分地的好事兒!”
郭小芬有些好奇,抬眼望去,只見一管白熾燈下,一個又高又瘦的背影正一邊說話一邊比畫,手舞足蹈的。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留著短髮、戴著眼鏡,相貌十分平常的中年女人,應該就是楊館長了。她很耐心地說:“我國曆史文化悠久,所以很多涉及地理位置的問題都存在爭議,就說曹操墓吧,很有說服力的證據都在河南安陽出土了,不是還有那麼多地方說在自己境內嗎?何況《烏盆記》這麼一個民間傳說,並不是漁陽縣要爭搶,而是要尊重每個傳說的多種源頭,考究其中的異同,從中更深刻地瞭解民俗文化的內涵,發掘歷史傳說的淵源,比如漁陽縣關於《烏盆記》的傳說就和定遠縣的存在很大的不同——”
烏盆,《烏盆記》。
郭小芬忍不住說話了:“楊館長,《烏盆記》的傳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安靜的圖書館裡,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楊館長和坐在她對面的小夥子一大跳,兩個人一起往這邊看來。郭小芬有點不好意思,走上前去,介紹了自己的姓名,說自己是個遊客,一向很喜歡離奇的民間故事,聽很多人說起本縣有個《烏盆記》的傳說,圖書館的楊館長是這方面的權威,這次旅遊,就特地來拜訪。
“一天來了兩個想聽《烏盆記》故事的年輕人,這倒難得。”楊館長請郭小芬對面落座。
旁邊那個雖然偏瘦但體格健壯的小夥子,見忽然來了個漂亮的女孩,有點手足無措,瞪著銅鈴似的大眼珠子,搔了搔短鬃似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