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池後的山門殿廣場上,雖然看起來人頭攢動,卻頗為安靜,正是十分可疑。一會兒他又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道:
“擺開這仗陣,難道是怪我今天在佛門淨地殺生?下午之事不知被哪個多事和尚看去,便去跟老和尚告狀,現在便拼得不睡覺,點起火把專等我回來罰我?可是也不用這麼大仗陣吧!”
“……呃,不對。”
很快他便推翻了這想法。即使不說他並非佛門中人,以他跟老方丈多年的交情,知道這和尚頭兒真有些修為。遇到惡事他絕不會以武力相向,最多隻會在明天后天結帳時做些手腳,少付工錢。
“究竟出了啥事?”
疑慮重重,眼見那山門殿離這兒還遠,張牧雲便示意月嬋呆在原處,然後他一個人貓著身子躡足潛蹤向前,悄悄走到左邊通廊一處暗影中才揚起身子昂起頭,朝那邊人影晃動處細細張望。
張牧雲在前面觀察,其實並沒多少功夫,但藏在後面石柱陰影中的少女卻覺得等了很長時間。而這時候,那位在前面主心骨一般張望偵察的少年並不知道,此刻對後面那少女而言,其實根本不用這麼靠前觀察。記憶暫失,但即使是放眼天下也超凡卓絕的神睿靈機並沒一起消逝;目送張牧雲上前,少女緩過神來,只不過抓著風尾一聞,便知今晚這深山古寺清淨禪門中,正是詭霧森森、殺氣騰騰!
察覺出這一點,許多天來慣於嬌嬌柔柔言聽計從的少女,不僅不恐懼,那眼波睥睨橫掃之時竟還有些興奮莫明!
寶林寺出事了!
霎時間張牧雲只覺得身上寒毛一齊立了起來,周圍的空氣也彷彿在瞬間凝固。強自定了定心神,他屏住呼吸,睜大眼睛朝那邊燈火通明處觀看。很奇怪,出了這樣匪事,那廣場上現在卻異常安靜,現在自己已離得不遠,卻也和剛才一樣聽不到多少動靜。那山門殿前的廣場上,寶林寺的和尚看來都已到齊,略數一數,有三四十位,全都跪在廣場的石板地上,朝內圍成了一圈。中央的空地上,燃著一座熊熊的火堆,火光沖天,張牧雲眼神不錯,甚至還看清是些寺中的木椅木桌在熊熊燃燒。
只是,他連耀眼火光中燃燒的木料形狀都看清,卻到這時還沒看見那位脅迫眾僧的罪魁禍首。氣焰熏天、吞吐不定的火光中,一位身長體闊的黑衣人有如能隱形匿蹤,明明他的袍服顏色和旁邊的火焰煙光迥然相異,卻似一團飄忽煙霧,直等到他開口說話時張牧雲才發現他。只聽噼裡啪啦的椅凳燃燒聲裡,這人開口忽然說話:
“智光大師,本座今日來貴寺拜望,並不為跟貴寺為難。剛才我已說得很清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一個出家人,又是得道高僧,又何必如此執著!”
這人說話聲音陰沉,吐字卻十分清晰;尤其奇特的是,雖然四外都是山岩寺壁,他這句話卻沒有絲毫回聲。這一點乍聽沒什麼,等回過神來想一想,卻讓人毛骨悚然。張牧雲察覺這一點,心中驚異,微微抬起頭想看看那人的臉,卻發現他雖然面對著自己這邊,卻好像融在火氣焰光裡;不用說想看清他的容貌臉形,就連他身軀輪廓都很難看得清。發覺這一點,再看到偌大的廣場上那麼多僧人都只在這孤身一人面前老老實實地跪著,張牧雲心裡就更加忐忑。就在他心中七上八下之時,那智光住持也開口說話:
“這位好漢,不是老僧執著。以你人材,事先應已將敝寺好生查探。那施主想想,以我智光為人,可是那惜寶輕身的不智之輩。”
老方丈言語從容,不慌不忙,娓娓說道:
“施主,老衲知你求寶心切,可是再說句出家人本不該說的話,我寶林寺雖然山高水遠,遠離塵市,可在這洞庭湖南也散首屈一指。寶林寺向來香火旺盛,善捐無數,寺中常有百千銀兩存貯。這些已足夠弘揚佛法,何須要匿著寶物。拿它換錢怎地?施主您也不是一般凡夫,何不想清這道理?善哉善哉!”
智光這番話,語調也甚是清晰,同樣一字不拉地傳入張牧雲耳裡。這番說辭,直聽得張牧雲暗挑大拇指。雖然一貫和老方丈嬉笑怒罵,沒個正形,但他也一直知道這智光修為高深,絕非泛泛之輩。剛才這番話,智光說得入情入理,不卑不亢,若他面前換了是自己,不等說完便心悅誠服,趕緊將這位跪著的高僧解開捆綁,恭敬扶起,說不定還賠禮認錯。
只是,很顯然他猜錯了。等智光說完,廣場上只安靜了一會兒,便忽有一縷陰惻惻的笑聲倏然飄起,只聽那人仰天狂笑道:
“哈哈!好個老和尚!既知我非常人,卻還想騙我!不怕實話告訴你,本座望氣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