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原本認為自己在世,受諸多束縛煩惱困擾,可是如今忽然方始覺得,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還不如自己快活輕鬆。
宮內已到掌燈時間,殿內遍佈搖曳燭火。始皇扶額坐在書案之後,案上堆積著如山的竹簡,燈下展開一卷尚未閱完的奏章。趙高畢恭畢敬地侍立一旁,或許外人只看到他身為一介閹人作威作福,可是又有幾人看到過此時的趙高呢?看來能夠坐上位高權重的位置,不僅僅要善於閱人和工於心計,勤政上也是極辛苦的。
楊瑾行三拜九叩之禮,跪在距書案十步之外,等待始皇發話。可始皇坐在書案後一言不發,不知是在聚精會神閱讀案卷,還是受頭疼困擾,彷彿完全沒有察覺到楊瑾到來。楊瑾叩拜時,雖然不敢仔細觀瞧始皇,但依稀看了個大概。
罩在寬大的玄色龍袍之內的雄偉身軀,一臉虯鬚蓬散,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乍一接觸,猶如一雙藏鋒匣內的利劍,含威不露。只是他的鬢髮鬍鬚已夾雜縷縷銀絲,而這卻絲毫不顯蒼老,反而更增威儀。
“楊瑾?”始皇的聲音終於從書案後傳來。
“臣在。”楊瑾連忙收斂視線,高聲回答。
“鑄造金人一事,關係重大,”始皇雖然聲音低沉,在清晰地在殿中迴盪,反而顯得更加嘹亮,“朕已遣禁軍守衛,為何還會釀成慘劇?”
“事發蹊蹺,目前尚無定論,臣不敢妄言。”楊瑾深深垂下頭去。
“但說無妨。”
“諾!在臣看來,釀成甘泉山慘案,禍端恐與雲中魔物有關。”楊瑾將甘泉山的變故從頭至尾講述一遍,又加上他的推測。
“方士已經回京,當問問他的建議,”始皇迷信仙術,對奇聞軼事倒也見怪不怪,“不過如你所說,兇徒既然都已授首,須儘快重啟鑄造工事。”
“諾!只是……”楊瑾猶豫了一下,想到始皇關心甘泉山工程,但據韓羽所說,明明那只是個幌子,難不成……那只是韓羽誑他的話?
楊瑾猶豫了一下,終於忍耐不住心中疑惑,說道:“臣聞聽韓大匠所言,澆鑄工程只不過為是惑人耳目,而真正的金人,是在驪山皇陵那邊秘密鑄造的。”
秦始皇沉默下來,將面前的竹簡捲起,移到一旁,靜靜地注視著楊瑾。楊瑾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君王如虎,那種感覺,不是身臨其境,很難說的清楚。
“這件事,朕知道,是朕奏準的!”始皇不容置疑地說道。
果然如此!楊瑾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急切地說道:“陛下,一萬坩堝,十萬勞役,只為遮人耳目?卻不知是遮誰的耳目?六合八荒,唯始皇帝至高無上,何人能讓陛下如此忌憚?為了一個假的金人,我的義弟他……他斷了一臂!我們並不畏死,願為陛下赴湯蹈火,可是這不值得啊……”
楊瑾猛然抬頭,憤懣中帶些哽咽。可這裡不是遠在邊陲的雲中,而是大秦帝都咸陽,他面前的也不是愛兵如子的蒙恬將軍,而是傲視天下的秦始皇。
“大膽!”趙高尖銳的聲音讓楊瑾如遭雷擊。楊瑾慌亂地跪伏在地,這才記起他責問的人是誰,那是始皇帝呀!
“我記得你是蒙恬保舉的,那麼你尚有軍籍?”始皇舉手製止趙高,破天荒地沒有追究楊瑾的罪責,甚至避開了這個話題。
“臣是公士,在蒙將軍麾下做過護軍。”楊瑾的額頭幾乎貼著地面。
“今日誅殺兇徒有功,朕按大秦軍功,升你為不更,顧勇封簪裊,陶素保護大匠作亦有功,封公士。”始皇僅聽楊瑾講述一遍,便已將人名一一記住。
“謝皇帝嘉獎之恩。”楊瑾感到無比悲哀,這應該是對顧勇斷臂的補償吧?還是在封他的口?遠在雲中之時,楊瑾兄弟等人力戰魔物、胡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險深入地下魔窟,他們無一人畏懼死亡,但是如果犧牲毫無價值,又何來光榮?
也許始皇帝看出了他的意思,御案之後的天子淡淡一笑:“金人鑄造一事,你無需多疑,全力輔佐韓羽就是!關於這件事的秘奧,即便你的至親之人,也不許多言半句!”
“喏!”楊瑾以頭觸地。
“你剛剛問朕,一萬口坩堝,十餘萬勞役,萬餘條性命,包括你義弟的一條手臂,所有這一切的犧牲,值不值得……”始皇帝從容不迫的聲音在宮殿中迴盪,“朕告訴你,值得的!這原因,總有一天,你也會知道!但,不是現在!”
始皇帝說完這句話,就低頭撿起一卷竹簡奏章,不再理會楊瑾了。趙高替他揮了揮手:“楊瑾,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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