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娘子道:“扎你幹什麼?我扎我自己!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你把我的孩子抱走了,你索性要了我的命吧。你不給我剪子,你掏出你的刀子來,給我一下子痛快的。”她把脖頸伸得長長的,遞到紅鬍子薛兆面前;薛兆笑著,反要摸嘴巴,施溫存。薛娘子無計可施,恨了一聲,罵道:“我是命裡該當沒兒子,你把我孩子弄走,看這樣子,一定不還我了,我也不要了。”她面向窗外,對徒弟們說:“我算毀在你們爺們手裡了,你們請吧!只剩下我一個人,你們反正得教我安生了吧。”
說到這裡,她連孩子也不要了,還是不肯跟薛兆走。她自然是口頭上如此說,她心中作如何打算,紅鬍子薛兆一時也猜不透。可是薛兆在當時離家出走,固然可以棄妻子如敝屣;此刻看見他妻子面目清瘦,孤衾獨守,居然把孩子扶養大了,他心中自甚感動。見他妻連孩子也不要了,他越發不忍。真個的,娘子未動凡心,他倒動了伉儷之情。他遂又向太太花說柳說,一定勸她跟己同赴洪澤湖碼頭。夫妻倆直折騰了半夜,兩個徒弟在當院聽窗根,太覺不像話;又看出此事非今夜所能解決,兩人一聲不響,溜回去了。
恰巧此時薛兆之子小鬧(乳名),正在薛兆同幫家中哭鬧。二徒回去,同幫老大笑得拍掌打跌地問:“你們老師跟你師母怎麼樣了?那薰香裡,教我給摻了些鼻菸,估量著大生效力了吧?”二徒笑道:“好麼,師叔!你老這一招真損,我們師父的臉都教師母抓了。現在我們師母還是不肯跟老師回去,你老有什麼好的主意沒有?”
這同幫老大一指鼻樑道:“有何難哉?就憑我這兩片嘴,準保把她一個老孃們說上轎。上回有一個寡婦,不肯改嫁,我老人家一陣哄勸……”說著大笑起來,道:“何況這又不是勸你師孃改嫁別人,還是嫁你師父,我就不信勸不走她。”同幫老大是個半瓢子,立刻要看笑話;自告奮勇,穿長衫,要一直找了去做說客。命大家慰哄著那正在哭鬧的小薛,並逗他說:“小侄兒,別哭了,我去接你娘去。回頭準把你娘和你爹爹一塊接來。好小子,你乖乖地等著吧!”
同幫老大笑嘻嘻地命二徒引路,一直尋了下去。不一時,來到薛娘子家門口。同幫老大用手一推街門,沒有推開,眼珠一轉,問那兩個徒弟道:“你們哥倆臨走時,關門沒有?”二徒會心一笑道:“哪可怎能倒上閂?”兩人溜出來時,不過將門扇倒帶,門扇原是虛掩著,這工夫可是推不開了。裡面早已加閂緊扃。老大對二徒越發嘻嘻哈哈地調笑道:“好了,你師孃跟你師父這工夫一準團圓了。”
說著,同幫老大掄起拳頭,蓬蓬哄哄一陣砸門。半晌,才聽紅鬍子薛兆含嗔帶笑地跑出來,且行且罵道:“你們這兩個東西抽什麼風?教四鄰聽見,什麼樣子?”
同幫老大在門外一晃腦袋,立刻接聲道:“老哥別罵!是小弟我,給大哥道喜來了。”跟著嘩啦的一聲,薛兆從裡面開了門閂。同幫老大登登地往裡跑,拉著薛兆的手說:“大哥,我得見見這位會咬人的大嫂子。……喂,大嫂!您老好!你老才睡麼?”
薛兆果然是掩襟倒履出來的,隨著同幫老大往屋裡走,笑罵二徒道:“什麼咬人不咬人的,你這兩個東西,加枝添葉,你們倒會改你師父了。”隨著大聲叫了一聲道:“我說喂,來了朋友了。”這分明是通暗號,越發招得同幫老大笑聲不住,直往裡面闖。
四個人上了臺階,屋中燈光明亮,薛娘子慌慌張張由床下地,把被褥一掀。同幫老大先盯了薛娘子一眼,隨後打躬作揖問好:“大嫂子,我給你老稟安了。大嫂子,今天破鏡重圓,大喜事價,我得賀賀。可是的,大喜事價,大嫂怎麼還哭得兩眼通紅?我們大哥欺負你老了吧?不要緊,他要欺負大嫂,我教小巴狗咬他!”
儘管老大肆惡謔,薛娘子消瘦的兩腮微起紅雲,反倒拿出主婦的譜來,讓坐問姓。薛兆看著太太的神氣,惟恐她再翻臉,忙衝老大遞眼色。同幫老大毫不介意,仍然賊眉鼠眼,端詳人家兩口子的神氣;又驗看床帳,簡直一臉的淘氣。
薛兆笑著極力用話打岔。薛娘子退坐在一邊。老大對二徒說:“怎麼樣,用不著我勸不是。你們倆怕師孃、師父拚了命,立逼我來說和,我說用不著,你們還不信。”二徒站在旁邊,忙道:“師叔說笑話。弟子擔當不起。”
老大道:“什麼擔當不起,我難道不是你二人催來的麼?”他硬給二徒安上責任了。他為人很詭,一見薛娘子一聲不響,似乎不對勁,便改口道:“大哥,大嫂,你們二位商量好了沒有?打算在哪天動身呢?”
薛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