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山上,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
丁原無意中低頭,正瞧見腳下不遠的青草叢中,半隱半現一方石碑,他注目細看,在那生滿青苔的碑身上,只以硃色陽文鐫刻了“大羅”二字。
丁原一怔,想那大羅仙山非在人世,乃是傳說中天界眾山之一,大凡羽化飛昇之人,皆須經此山而登天界。如此無數修仙之人夢寐以求之所,難道自己在懵懵懂懂中,已踏足其間?
丁原想了想,終於邁步向山上行去。
當他的右足落到山道上,眼前忽然亮了起來。
腳下的山,頭頂的天,身旁的溪水,天地萬物彷彿被注入奇異的生命與靈氣,全都活了起來。
丁原站在原地,心中充滿驚訝,無法瞭解自己究竟置身在怎樣的一處仙境?
他回憶起當日取得紫竹劍時的情景,緩緩閉上雙目,努力進入忘我的境界,用心靈去聆聽、體驗周圍的一切。
隨著心境漸寧、雜念沉積,奇妙的事情再次發生。
體內的靈覺宛如泉水自動湧出,無需眼睛、無需耳朵,丁原卻可清晰的掌握到身邊的景物,是天高雲淡,是花開水流,自然中的所有生靈,都依照著最原始樸素的軌跡,盛綻璀璨菁華。
恍然裡,丁原心頭多出一層明悟,他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血行竟也漸漸融入山中,循著自然脈動,如潮起、如潮落,無有盡時。
丁原不知自己佇立了多久,好似山中歲月已然靜止,只一任思緒放逐,渾然無我。
走走停停,山勢漸高,祥雲漸生,丁原終於行到第一座涼亭前。
這座涼亭依山而起,靜靜屹立於溪邊高崗,伴古松,聽風吟,幾級青石臺階探入清澈如碧的溪水裡,五顏六色的小石頭鋪滿河床,更有往來游魚自在快樂的嬉戲遊弋,毫不在意溪旁亭下已多一人。
在第一級青石階上,卻有山下石碑同樣的筆跡,寫著“忘一”兩字。
丁原一怔,這兩個字他當然認得,更曉得在翠霞派的典籍中,所謂“一”字,常指萬物本源,變化窮盡;至於“忘”字,則可作超脫之解。
但奇怪的是,驟見兩字放在一起,他反倒惑然,總覺得明明自己腦海裡抓到了什麼,卻又十分的模糊,無法說清。
或許是心靈福至,他灑然褪下鞋襪,將雙腿浸入清涼的溪流中,一股無比舒暢愜意的感覺流遍全身,連日的疲乏鬱悶也為之一清。
他直感到溪水在腿邊汩汩流過,雲嵐自身旁悠悠吹拂,好似整顆心也同時浸入了水裡,除了享受這刻的寧靜和諧,什麼都懶得去想、懶得去看。
去日苦多,人無生趣。那些曾經帶給丁原快樂幸福的事與人,如今都已不復。其心若死,其身無牽,忘便忘吧,丁原心不在焉的想道。
自己本就只是浩蕩大千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無名小子,卻曾經擁有過許多,譬如孃親,譬如雪兒。其實上蒼待自己已然不薄,而今雖盡又失去,也不過是恢復到本原。
憶起那日自己絕望之中忿忿不平,仗劍罵天,丁原心頭忽的釋然。
自幼孃親就教導自己莫要怨天尤人,萬事只靠自己,沒想自己到底還是怨了、罵了。
可罵是罵爽快了,罵過之後,卻又如何?自己依舊受困潛龍淵中,雪兒依舊成他人新婦。與其自憐自艾命苦福薄、老天不公,還不如痛痛快快的繼續活過。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輸了便認帳,跌倒了更要重新站起!
想到這裡,丁原腦中猛然發出一聲轟鳴,眼前天旋地轉,再不見悠悠青山涓涓清澗,卻有日出於東,月落於西,星移斗轉,浩蕩不朽。
他的魂魄心神,已完全融入一片廣漠浩瀚的虛空之中,忘情感悟著天地道法最原始、樸素的變化與永恆。
身在亭下,心遊太虛,從丁原的體內幻出一團白色光暈,萬年的山中靈氣天地精華,便在這白色的光暈中消融,不斷湧入丁原的身軀中。他卻如泥塑、石雕,動也不動,在一種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中汲取陰陽之精,忘卻本一之形。
漸漸的,丁原頭頂光華升騰,元神脫離肉身束縛,不停的茁壯生成。
在他丹田銅爐內,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同時應運而生,一正一逆對向迴圈,當再次碰撞在一起時,竟是水乳交融,無分你我。
何為道,何為魔?
萬物本為一,若連這“一”也忘了,則世間還有什麼可以隔閡彼此?惟有此,才能得到最和諧完美的昇華與平衡。
無謂生,無謂死;無謂喜,無謂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