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別人知道她昨晚睡在羅漢床上總是不好的。
桌子上的那對喜燭居然還沒有燃盡。
顧見驪忽然想起姐姐出嫁的時候, 繼母曾說過新婚之夜的喜燭一定要燃到天明才能百年好合事事順遂。她走過去在桌旁坐下, 托腮望著晃動的火苗, 好半天,她的眼睫才會隨著火苗扇動一下。
——她不敢再睡了。
顧見驪安安靜靜坐在昏暗的房中等待天明,不由想起廣平伯府的情況。她原本是要嫁給姬玄恪的, 對廣平伯府的事情也算有些瞭解。
廣平伯府的老伯爺年歲不小了, 共有五子一女,前五子為原配所出,小女兒為繼室所出,也就是如今府裡的老夫人。五位爺裡, 長子有個不大不小的官職, 二爺、三爺都不大有出息, 四爺少年時夭折, 五爺如今吊著口氣。孫輩裡倒是有幾個有出息的,尤屬姬玄恪。
怎麼又想起了姬玄恪?顧見驪微微蹙眉,側首望向床榻上的姬無鏡。
說起來,廣平伯府里老老小小中權利最大的人, 竟是曾經的姬無鏡。他沒有品階官職,權利卻極大,更是讓滿朝文武畏懼。
如今聖上經歷奪嫡之役才終登九鼎, 聖上坐上龍椅時朝堂並不穩固, 於是設立玄鏡門。一些該殺卻不能在明面上殺的人便交給玄鏡門。
姬無鏡是玄鏡門的第二任門主。他弱冠之年, “鏡”字是聖上欽賜的字。如果說玄鏡門是陛下的刀,那麼姬無鏡就是這刀上最利的刃。
他殺過反賊,也殺過忠臣,屠過刺客,亦宰過親王。
若姬無鏡只是為陛下當差倒也不會風評差到如此。只是有人說姬無鏡是享受殺人的。有人說親眼見過他食人肉飲人血。還有人說他全身上下都是暗器,他若看向你對你輕笑一聲,你恐怕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有一年聖上出行,百姓夾道跪拜,忽有膽大刺客行刺,姬無鏡便當眾剝了刺客的人皮。他一身紅衣立在馬上,用長劍挑起人皮笑著說回去做一個人皮燈籠玩玩。那一幕讓圍觀百姓『毛』骨悚然。
還有一年番邦使者挑釁,他仍是一襲紅衣,懶散抱胸斜倚廊柱嗤笑了一聲。使者叫囂,可話還沒有說完便七竅流血而死。
姬無鏡攤了攤手,似笑非笑:“不是我乾的。”
不是你,還能是誰。
昔日那樣的人物如今躺在床上等著歸期,顧見驪有些感慨。許是想起同樣臥床昏『迷』的父親,顧見驪再望向姬無鏡的目光裡,便少了許多先前的畏懼膽寒。
也是,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麼可怕的。至少沒到陰曹地府前是不用怕的。
待到天亮,林嬤嬤趕來伺候她梳洗。她這婚事雖然特殊,可是今日的請安還是要去的。
走在簷下,顧見驪有些不放心,問:“你跟我過來,六郎和四姐兒那裡可安排妥帖了?”
“夫人放心。奴婢出來的時候兩位小主子還睡著,栗子在一旁守著。”林嬤嬤又解釋了一句,“栗子這丫頭雖然拙了些,吩咐她些簡單的事情她也都能做好。”
顧見驪點點頭:“等回院子了我去瞧瞧他們。”
落後半步的林嬤嬤瞧著顧見驪端莊挺立的背影,覺得十分驚奇。她原以為會抬進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主子,沒想顧見驪竟如此沉穩淡然。這哪裡像明知道時日不多等著陪葬的?不僅一滴眼淚沒落,還該吃吃該喝喝。只是這樣就罷了,竟然還會關心兩個小主子,禮節方面也沒什麼錯處。倒像是真打算好好過日子的。
再一想到她不過剛十五歲,林嬤嬤更是覺得驚奇。
宋嬤嬤挑起簾子通稟五夫人到了,顧見驪邁進主屋,打斷了屋子裡原本的談笑聲。無數目光落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顧見驪,恨不得把她看透。
廣平伯府的女眷們,顧見驪幾乎都認識。
顧見驪熟視無睹各種看熱鬧的目光,款款玉步走至老夫人面前,規矩行禮。從容得體,無一絲錯處。
“起來吧。”老夫人點頭,讓宋嬤嬤遞上了壓紅。
顧見驪又與三位妯娌相見,依次喊了“大嫂、二嫂和三嫂。”
二夫人的臉上明顯有些尷尬。
一切禮數都沒錯,可偏偏屋子裡的氣氛古怪得很。
大姑娘姬月明忽然開口:“見驪,三個多月沒見。如今再見,世事變化。沒想到你沒成為我堂嫂,反而給我五叔沖喜來了。”
姬月文和姬月真詫異地看向姬月明。
本來就有些冷場的氣氛變得更加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