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裡。
姬無鏡動作緩慢地將顧見驪滑上去的褲腿向下拉,蓋住她的小腿,而後抬眼瞧著顧見驪受了驚的眸子,問:“你真的會鋪床?”
顧見驪撐著床榻的手悄聲攥緊身下的被子。萬千寵愛嬌養著長大,這些事情她之前是從未做過,就算過去的三個月做了些日常活兒,到底也是不精於此,顯得笨拙了些。她剋制著驚慌,點點頭:“會的,很快就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腳踝從姬無鏡的掌中逃開,快速地整理好床榻,從床上下來,扶著姬無鏡上床。待姬無鏡剛坐到床沿,她便匆匆鬆了手,抱著換下來的被褥和姬無鏡的寢衣送到外間去。等著明日下人拿去扔掉。
重新回房前,她立在門口深深吸了口氣,才鼓起勇氣邁步進去。她眼角的餘光瞟見羅漢床上的大紅『色』鴛鴦喜被,不由蹙了眉。今天晚上她要睡哪兒?
她檢查了窗戶有沒有關嚴實,又添了新碳,磨蹭著時間,總是不願走近床榻。她希望磨蹭到姬無鏡先睡著,她便可以睡在羅漢床上。他醒著,她總不好獨自走開。
睡了沒有?
顧見驪悄悄抬眼去看姬無鏡,驚見姬無鏡歪著頭打量著她,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他的笑總是讓她覺得陰冷。
顧見驪一驚,迅速低下頭。這麼躲著總不是事兒,她硬著頭皮看向姬無鏡,開口說:“五爺,已經很晚了。您再不歇著,天都要亮了。”
說著,她朝床榻走去,蹲在姬無鏡面前,為他脫了鞋。
栗子在外面敲門:“風寒『藥』煮好了!”
“進來。”姬無鏡發話。
栗子縮著脖子進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帶著畏懼地偷偷去看姬無鏡神『色』。她害怕姬無鏡。她將湯『藥』遞給顧見驪,撒腿往外跑。
顧見驪貼著床沿坐了個邊,望一眼栗子跑開的方向,垂下眼睛望著手裡粘稠的褐『色』湯『藥』好一會兒,才捏著湯匙攪了攪湯『藥』——有些燙。她一直很厭惡湯『藥』的苦味兒,小時候生病每次喝『藥』都要父親哄著。今時不同往日,沒有使小『性』兒的資格。她也清楚知道自己真的生病了,此時眼睛發澀腦子發沉。她可病不起。
她端起湯碗喝『藥』,眉頭擰巴起來,眼睛合著,眼睫輕顫。一股腦將一整碗湯『藥』喝了。苦澀的味道徹底將她淹沒。
“你不該喊栗子。”姬無鏡忽然說。
顧見驪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姬無鏡是說今夜趙奉賢過來時,她喊著栗子求救。顧見驪握著湯碗的手發緊,關節捏得發白。
“栗子夜裡睡得沉,天塌了也聽不見。”姬無鏡又解釋了一句。
顧見驪微怔。用力捏著湯碗的手力度稍微鬆了鬆。原來栗子沒有聽到嗎?
姬無鏡抬手戳了戳顧見驪的額頭,問:“聽見了沒?”
顧見驪“唔”了一聲,捂著額頭小聲說:“聽見了……”
緩了緩,她又用好似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嘟囔了一句:“我不喊栗子還能喊誰……”
姬無鏡忽湊到顧見驪臉前,啞著嗓子說:“我啊。”
顧見驪抬眼,對上姬無鏡的眼,在他的眸子裡看見窘迫無措的自己。
“叫聲好叔叔,我就算死了變成厲鬼,魂魄也要闖過陰陽門,回來護你。”姬無鏡狐狸眼眼尾輕輕挑起,那眼尾下的淚痣近妖。
好半晌,顧見驪才識出姬無鏡眼底的戲謔。
這般近的距離,讓顧見驪幾乎難以喘息,她慌忙抬手將姬無鏡推開。姬無鏡身形微晃,緊接著便是一陣壓抑地咳。他側轉過身,拿起床頭小几上的一方帕子抵在唇前,星星點點的血跡便落在了帕子上。
顧見驪望著姬無鏡,心裡莫名平靜了下來。待姬無鏡止了咳,她問:“等天亮睡醒,你可還是好好的?”
姬無鏡撩起眼皮懶懶瞧她,問:“唔,那你是希望我醒著還是昏著?”
“醒著的。”顧見驪認真地說。
姬無鏡扯起嘴角隨意笑笑,沒接話。
顧見驪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鼓起勇氣來,說:“明天我下廚給你煎魚,可好?”
姬無鏡“哈”地輕笑了一聲,舌尖『舔』過薄唇,懶散打了個哈欠,躺了下來,閤眼入睡,沒回顧見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