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狠心啊!楚錚想。比自己的那個不靠譜的師父,還要狠心。
張長安跟以往毫無二致的臉,落在楚錚眼中,卻跟前些時日有很大不同。
今日之前,準確的說,在見到張長安之前,楚錚都擔心那個跟在鑔拏卜身後,低頭沉默的少年人,已經在他父親的威嚴和現實的壓迫面前,真正的低下了頭顱,日後會連脊樑也彎下來。
現在楚錚知道,張長安雖然低下了頭,但心中從未服過,他的脊樑也永遠不會彎折!
有的人就是這樣,無論眼前的世界多麼渾濁,心中始終有一線能照亮前路的光明,無論遭遇什麼挫折跟考驗,那一線光明都不會黯淡。
他們固執,無可救藥,老了甚至會瘋狂,就像眼前這些白髮蒼蒼,卻手提帶血長刀的老者!
這些老者,殺盡了這些驚慌逃竄的吐蕃戰士,為首的老頭子,手刃了最後一名棄刀求饒的蠻子,他的腰已經站不直,揮刀不多時,粗重的喘氣聲就如風箱,手臂也在劇烈顫抖。
這些老頭子,殺完眼前的敵人,不是扶著牆咳嗽,就是需要同伴攙扶,衰弱的身體才能勉強站立,但他們笑得是那樣大聲,就像在嘲諷屍體塞道的吐蕃人,是這樣自不量力,不值一提。
他們,用自己手中的長刀,佝僂的枯瘦殘軀,證明了誰才是真正的勇士。
天下無敵的勇士!
看老人們拍著那些普通漢子的肩膀,欣慰叫好、不停勉勵的模樣,楚錚眼珠子又紅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眼前這些老人。
白髮未取敵酋頭,腰下常懸帶血刀。欲為國家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有這樣的老人,才會有張長安這樣的少年吧。有這樣的老人和少年,河西之地,縱然被異族竊據多年,只要王師一到,才斷無不能收復的道理吧。
望著那些麻衣浴血的普通漢子,楚錚忍不住想,在這片偏狹之地,有多少這樣一腔熱血,只需有人振臂一呼,就能化作傾世洪流的好漢?
吐蕃人總說漢人是綿羊?他們錯得多麼徹底!
漢人只是不喜歡咋咋呼呼,成天吆喝自己是勇士而已。
只要明君當頭,這群勇士就一定能夠踏平四海。
他們平日裡隱忍到楚錚認為是膽小如鼠,生活也過得卑微困苦,領頭人被殺了他們就會完全蟄伏。蟄伏到再也見不到光明一天,蟄伏到被完全的、徹底的遺棄的那一天。
原本楚錚認為,這是他們辜負了大唐,對不起皇帝,辱沒了祖宗。
現在他終於意識到,這些普普通通的漢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朝廷和皇帝,讓他們的領頭人被殺,讓他們縱然空負滿腔熱血,也只能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卑微的隱忍著。
所以,是國家辜負了他們!
沒有哪個漢家兒郎,不想挺起胸膛,堂堂正正殺向他們的敵人。
君不見,這回青衣衙門一殺出來,他們就抄起菜刀、錘子,甚至是木棍衝出房門,或是身著麻衣,或是精赤上身,就敢如下山猛虎一樣,殺向那些披掛齊整的吐蕃甲士嗎?
哪怕同伴一個個倒下,哪怕能站著的人十不餘一,他們也沒有後退!
他們是天底下,最英雄無畏的勇士!
只求,朝廷不要無視他們,只求,君王不辜負他們,只求,王師不要把徹底的遺棄在異族人的鐵蹄下!
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天下,有一個英明神武的帝王,是所有漢家兒郎的希望,甚至是奢望啊!
怎樣殘忍的皇帝,才會把玉斧在大渡河一畫,理直氣壯的說一句“此外非吾所有也”,視自家同胞的血淚艱苦、翹首以待於不顧!
怎樣愚蠢的官員,才會在漢家兒郎著中國衣冠,在異族人的長刀脅迫下,在偏僻苦寒之地,依然堅守漢家文明的時候,高喊什麼刀兵入庫、馬放南山!
明君大唐現在的皇帝是不是明君,楚錚不清楚,但就憑對方在位時,丟了長安被黃巢攆去蜀中的事蹟,那就不算是勇武之主。
但這回領軍殺到河西的安王,絕對是玄宗之後,李唐宗室中最傑出的存在!
這個剎那,楚錚忽然很想感謝,那個素未謀面的安王。
是他,讓金城縣,乃至整個河西的漢家子弟,守得雲開見月明,有了重新撿起自己和自己子孫尊嚴的機會!
“走!我們去找人,一起殺進城主府,呼應王師,迎接安王!”張長安像當日在湯餅攤一樣,向楚錚發出鄭重而激昂的邀請。
楚錚想起當日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