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里外,靠近居庸關方向的軍都山山區的一座山頭上。
他意識到,當時自己在營中吐血氣昏之後,被大修士及時帶出了營地。
但他沒有覺得慶幸,反而心頭震顫,如喪考妣。掙扎著站起來,一把推開左右攙扶他的人,緊走兩步,睜大雙眼向懷戎大營看去,呼吸粗重的如同蠻牛。
嚴整的軍營已經滿目瘡痍,除卻幾乎化作廢墟的西面營區,北面營地和中軍大營也狼煙滾滾,氈帳傾倒,寨牆坍圮,各種輜重雜物在持續燃燒。整個連營二三十里的大寨,現如今已經看不到還在戰鬥的契丹將士。
營中契丹戰士橫屍遍地,血流漂櫓,哪怕是隔著三四十里,血腥味也好似濃得讓人喘不過氣。一隊隊唐軍騎兵在來回賓士,梳理營中的秩序,受傷殘存的契丹將士不是倒在地上哀嚎,就是大片大片成了唐軍俘虜。
而更多的契丹戰士,此刻在營地外面,正向東面潰逃,他們中間大多是契丹八部的勇士。後面的唐軍將士追殺正酣,為了提高追殺速度,基本已經沒了陣型可言,儼然是一副殺瘋了的作派。
耶律斜涅赤只覺得心痛如刀絞,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的眼睛雖然閉上了,但是眼角卻有兩行血淚流下。
他聽見了唐軍的呼喊。
唐軍一面追殺一面大喊:“非契丹八部戰士降者不殺!”、
這意思,就是草原部族軍若是放下武器,完全可以保全性命;同時也意味著,契丹八部的戰士,根本就沒有生路可言,就
算是投降,也不能苟延殘喘,唐軍對他們殺意已決!
事到如今,耶律斜涅赤豈能反應不過來,唐軍這是在分化草原。
準確的說,是分化契丹與其他草原部族。
耶律斜涅赤甚至想到,那些擅自潰退的草原部族軍,很可能就是受了唐軍蠱惑,這才會在關鍵時期撤退,導致戰局徹底潰爛。
耶律阿保機下令,讓他徹查軍營中的全真觀、無空釋門信徒時,他沒有收穫,以為營中根本沒有這些人,縱然有,也不成氣候,更不曾聯合起來。
如今思之,卻是錯得太厲害。
耶律斜涅赤悔恨交加。
“將軍,走吧,再不走,唐軍大修士就追過來了!”一名契丹神使境高階修士急聲勸說。
耶律斜涅赤沒有回答。
他心如死灰,已是不想說話。
他睜開眼,看著陷入地獄中的契丹八部本部戰士,淚水合著鮮血不停從眼角滑落。
那些呼喊著哭喊著,在荒原上奔逃的青壯,都是契丹八部的勇士,他們曾經踏平草原,所向披靡,征服了一個又一個部落,將一個又一下酋長踩在腳下。
他們歷經一次又一次戰鬥,變得越來越強悍,也越來越有睥睨四方的氣勢,他們享受了無上的榮光,所以有了草原上罕見的使命感、責任感,有了為契丹國捨身往死,而不是隻顧放牧牛羊的珍貴國家意識。
他們或許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精銳的戰士,但絕對每一個都彌足珍貴。
而現在,他們像是野草一樣被踐踏,像是羊羔一樣被宰殺,這是何等的殘忍,對他們是何等的可惜、可悲、可嘆。
而這一切,說到底,都是他,耶律斜涅赤,腹心部大將,草原上曾今最驍勇善戰的勇士,一手造成的。
他愧對耶律阿保機,愧對契丹國,也愧對草原!
他被自責、愧疚與悔恨包圍。
“將軍,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神使境高階修士又開始勸說。他很想強行帶走耶律斜涅赤,但對方修為並不比他弱,而且就像是腳下生根一樣,怎麼都不動彈,這讓他急不可耐。
半響,耶律斜涅赤面對這契丹戰士的修羅煉獄,仰天喟嘆一聲。
因為流的血淚太多,他的視野已經一片模糊,而且滿是猩紅。
他道:“替我回稟大王,我,耶律斜涅赤,是契丹的罪人,辜負了大王信任,不配活在這個世上,哪怕是死了,也不配被契丹人銘記。請求大王,將我的屍體,鑄造成鐵人,永生永世跪在西樓城前,百年,千年,遭受契丹人的唾棄!”
說完這話,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耶律斜涅赤抽出腰刀,橫在咽喉前,手臂猛一用力,只聽得噗的一聲,他的頭顱就高高飛起,脖頸處鮮血泉湧。
這位契丹國最受頌揚、最有聲譽的將領之一,就這樣魂歸草原。
李曄的帝道之眼,遙遙看見了這一幕。
對耶律斜涅赤的死,李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