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裡依舊瀰漫著濃濃的藥味兒,伴隨著的是一股行將就木的腐朽氣息。
葛氏心驚膽戰地跟在宋子熙身後,眼見後者聞到那股難聞的味道時一臉厭惡地皺了皺眉,她忙訕訕地解釋道,“老爺的性子拗得很,不論咱們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喝藥……好幾回還把藥碗打翻了,險些燙著——”
“出去。”
葛氏一愣,頓時如臨大赦,趕緊朝宋子熙福了福,飛快退了出去。
床上瘦骨嶙峋的老人聽見動靜,只用力瞪大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來人。
宋子熙卻絲毫都不在意,只不徐不疾地撩開袍子在宋晉澤床前的繡墩上坐下,皺眉看著父親,認真道,“父親這樣可不行啊……您得的又不是尋常的毛病,要是總不吃藥,如何能痊癒呢?”
他的目光柔和而又真摯,端的是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
可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這副面容看起來有多溫和無害,底下藏著的那顆心就有多嗜血狠毒……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臉上卻忽然露出個茅塞頓開的神情,“哦……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湊在宋晉澤耳邊,輕聲道,“您是怕……我在這藥裡下毒吧?”
“嗚……嗚……”宋晉澤雙目猩紅,掙扎著想去抓他,可那隻枯枝般的手卻彷彿有千斤之重,任他如何用力都抬不起來。
宋子熙只默默看著他,那張雋秀的臉上流露出的神情,宛如俯瞰眾生的神袛,透著無盡的仁慈與悲憫。
他悵然地嘆了口氣,輕聲道,“您瞧瞧您現在這個樣子,又有誰會忍心害您呢……”他溫柔地彎起唇角,緩緩道,“一個行將就木的廢物,一個只剩下苟延殘喘的可憐蟲……死還是不死,又有什麼分別呢?”
宋晉澤目眥盡裂,原本沒什麼血色的臉漲得通紅,嘴裡呼哧呼哧地喘息著,彷彿隨時都要背過氣去。
宋子熙只熟視無睹,淡笑著坐回去,“不過您放心,您肯定會長命百歲的……您還要親眼看著兒子將這國公府發揚光大,又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死了呢?”他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反倒是祖母,”宋子熙面上不由帶了幾分煩惱之色,“她老人家也是有歲數的人了,本該在家頤養天年,享享兒孫們的清福才是……如今卻害得她老人家大動肝火,忍驚含恨……您說若是後頭老太太有什麼不自在,咱們又該如何是好呢?”
宋晉澤驀地瞪大眼睛,使出渾身的力氣,終是死死抓住宋子熙的手腕,枯瘦的指頭幾乎恨不得嵌進對方的血肉,凸著兩隻赤紅的眼珠,口齒不清地咬牙道,“畜……畜生……你……敢……”
宋子熙掙脫開他的手,重重地把宋晉澤摔回床榻上,“我是畜生?”他笑著反問道,“那你這個生我養我的人,又是什麼?”
宋晉澤被他摔得眼前一花,只倒在床上像條垂死的魚一般,大張著嘴巴艱難地喘息。
“我母親含辛茹苦,十月懷胎,為你操持家務,生兒育女的時候,你又在幹什麼?!”宋子熙陰森森看著他,切齒冷笑道,“你在跟沈氏那個毒婦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你在詛咒你的原配早死,在將你的子女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像你這種道貌岸然,虛情假意的偽君子,上不能撫慰長輩,下不能庇護子女,還逼得髮妻早死,任由繼室殘害嫡親子孫……你的所作所為,根本連畜牲都不如!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便是我有十二萬分的不肖,那也全都是跟你學的!”
床上的宋晉澤老淚縱橫,佈滿血絲的眼睛裡全是絕望。
宋子熙用力整了整自己的袍子,待氣息平復下來,方淡淡道,“我勸父親往後還是安生一些,好好呆在屋子裡養病。不然要是再有什麼事兒,你倒是躺在這裡,什麼都不用操心,卻苦了那些替你出頭的人。”他森然一笑,“父親說我說的是不是?”
宋晉澤涕淚交織,喉嚨發出幾聲深深的嗚咽,好似野獸絕望的哀鳴。
卻見宋子熙的常隨長順快步從外頭走進來,低聲回稟道,“爺,二老爺甫一回府,就被老太太請去了……”他一頓,“還有小的的表姨,剛表弟說,也叫老太太的人綁走了……”
宋子熙朝床上掃了一眼,淡淡道,“可知道老太太下午過來之前,都有誰去過景輝苑?”
長順想了想,“倒是跟往常一般,三夫人跟幾位少夫人,還有四少爺都曾去過。”
宋子熙眸子微眯了眯,挑唇笑道,“我回來這麼長時間,也是時候去給祖母她老人家請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