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感情這種氾濫的東西拿來交換。
因為他前世就是這種人。前世的他……不是情感的生產者,但一定是最嫻熟的利用者。
自在雲山下往遠處黑暗中看了那一眼、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開始……他便意識這件事。可他曉得什麼李淳風上官月,其實都很有理由做出某些事。
他們要生一個孩子來用。無論誰跑到這孩子的身上都要被用。他自己跑進來,能怪誰呢。然後事情按部就班一點點地發展,其間種種過往令他產生某些情感……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
做大事。利用。沒什麼的。
然而他竟愚蠢地為這情感流了一滴眼淚。
可他面對李淳風的時候,當心中的怒意生起時候,他便意識到自己或許無法隱藏、壓抑這種情緒。既然無法壓制,便用他一貫的法子來辦——有一分的喜悅,便放大成九分。有一分的怒意,就要火氣沖天。如此別人琢磨不到他的情感,也算是用心在演戲。
他或許放浪形骸自由自在地活著,或許躲在堅實的七重堡壘當中。他並不在意這些……只是。
只是當他這一次叫自己的怒意無所顧忌地放大的時候,卻感到了令他心驚的舒適。
他因為這憤怒而舒適……他因為自己可以對李淳風釋放出這憤怒而舒適。
他知道這種因著釋放而產生的舒適感還有另外一個為人所熟知的名字……
委屈。
可如果並不在意、已看得開了……為什麼要委屈呢。
如此在雪地上足足站了一刻鐘,李雲心才咬牙切齒地轉了一圈,喝道:“老劉!”
劉公贊便從林中閃身出來。沒說多餘的話,只搖搖頭:“不成。什麼都沒有了。”
——李雲心現身之前給了劉公贊一件法寶。想的就是放那李淳風走了,好追蹤他的去向,查到一些東西。
可他從前的時候,只覺得李淳風大致是真境的修為。豈料到原是玄境。真境與玄境之間不可同日而語,劉公贊手中的法寶便什麼都沒有追查到。
此事在李雲心的預料之中。他便將手掌猛地往地上一摧:“嘿!!”
這一聲既有氣惱又有無奈。一大片的地面——這片他曾與李淳風、上官月生活過的地方——便轟的一聲被摧成層層的泥浪,將其下殘存的磚瓦,都徹底毀去了。
劉公贊便只輕嘆了一口氣,仍未說什麼。
到這時候,山下村中的人家都亮起了燈。影影綽綽地瞧見有人往這邊看,但必然是看不清的。
李雲心也轉頭看了他們好一會兒,身子忽然掠起,裹著一陣妖風消失在茫茫的林海當中。劉公贊略一猶豫,也跟了上去。
約莫一刻鐘之後,老道才又看到他。
李雲心獨個兒坐在一塊積雪的大石上,身邊都是枝椏虯結的樹。在雪地上向著夜色沖天而起,彷彿一個巨大猙獰的囚籠。他就籠著斗篷獨坐在這“囚籠”,也是白白的一團。
等劉公贊走到石邊,李雲心才嘆了口氣:“我沒想到。”
老道站石頭旁,想了想:“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可能早就察覺到了吧。”渭水龍王沉默了一會兒。眼神像是個凡人,在雪地上散漫地看。可其實除了積雪什麼都看不到,“我現在想一想……我從前覺得他們教我教得慢,是因為拿不準要不要我涉足修行界的紛爭。但現在回頭看……原來是拿不準我是不是那個人。”
“從前我也該知道他們兩個人,真境的修為,躲藏那麼久……怎麼可能一下子就被殺死了呢。可我還是在告訴自己就是那麼回事吧……也許是因為我心裡……”
劉公贊打斷他的話。語氣溫和,但也很嚴肅:“這個問題咱們不是說過麼。你心裡也有些東西——別人不清楚,但我清楚。”
李雲心抬起了頭,看著他:“我心裡有什麼?”
老道迎著他的目光:“心哥兒給我說過心學。我也學到許多。可是有一件事叫做醫者不自醫生,你該明白——”
他說到這裡,李雲心挺身抬起手:“你不要——”
老道搖搖頭:“不會。只是像從前一樣談談。”
李雲心的身子便重新萎頓下去:“那你繼續說。”
“你該明白,你身上的有些事,可能自己對自己做了,但自己還不清楚。”老道便繼續說道,“譬如你說你前世無情無慾,可又很想體驗體驗。結果到了最後……或許體驗到了,但那種感覺也帶給你更多的遺憾。所以你復仇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