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鬼帝縮在島嶼一塊巨巖之下,彷彿陰影。它們是在躲避日光。但……即便是尋常的厲鬼,也不大畏懼日光。驕陽只會叫它們感到極度不適,用不著如此刻的兩個鬼帝一般,畏懼陽光如同畏懼烈火。這意味著它們當真已到了窮途末路,該是此前被萬年老祖傷得狠了。
李雲心沒有如他所願一般立即救他。而是又盯著他瞧一會兒,說:“你在用它續命?”
這個“它”所指的是鄴帝。雖然兩者都極衰弱,可仍有強弱之分。勉強還能出聲的離帝覆在鄴帝的陰影之上——李雲心瞧得出他在吸納鄴帝體內的力量。
離帝翻眼也盯著他。口中仍道:“救我……救我……”
他是鬼修。是由執念所化。人到了彌留之際雖說神智混亂身體衰弱,但至少還是“混亂”。那意味著有許多的念頭交織,只是沒法兒再清醒理智地思考了。但這由執念所化的鬼修到了彌留之際時,心中的唯一的求生欲便會主宰他的神智。
除了“救我”這件事,他已不曉得別的了。
李雲心想清楚了這一點,便低嘆口氣,抬手向離帝的身軀當中注入一絲幽冥之力。這力量雖與鬼帝體內所修之力相牴觸,但仍叫他暫時恢復了些元氣。
離帝猛地瞪大眼睛,終於可以思考:“李雲心!!救我!我被那老魔——”
李雲心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但我救不了你。有兩個原因。第一,我們之間沒什麼牽絆,始終相互利用。而且我不大喜歡你做事的風格。第二,鄴帝從前卻與我有牽絆,如今我看到你在用它的命為自己續命。”
“現在說清了這兩件事,你可以走得明白。”
在離帝來得及說出第二句話之前,他一拂衣袖,將這鬼帝驅散了。
然後他才抬手在空中勾勒了一片陣符。再用手指一挑,將已淡得目力幾乎不可見的鄴帝鬼影,挑到這片陣符中來。只一瞬間,一個幽冥之氣充盈的鄴帝出現在他身前。
這事發生的太快。死裡逃生的鄴帝還在發愣——思緒還停留在不久之前被萬年老祖一擊轟潰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開口:“李雲……”
但隨即感受到自對方身上發散而出的、強大而柔和的力量。這種力量叫他瞠目結舌,幾乎連思維都停滯了。
便聽李雲心說:“再向東三千浬,有一片幽冥之地。你到那裡去等我。我走了。”
話音一落他果真飛身便走。幾息的功夫之後,便重新出現在幾千裡之外。他這一次回陸上,既為救回劉公贊、九公子,也為了斷一些事。用這個世界修行人的話來說,便是“緣果”。
他起初學道時,曉得真有天人、地府,便覺得緣果這東西或許是真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與來生、前世有關的玩意兒,很玄妙很神秘。但後來慢慢了解所謂天人、地府的秘密,便覺得所謂“緣果”也許是隻是用來誆人的。譬如觀眾在看魔術表演時,若不瞭解內幕,便會產生種種神秘聯想。甚至會有人暗自思量——也許這不僅僅是個魔術?
可一旦真知曉了內幕、知道其中種種以機關設定的細節,神秘感便褪去,思維重歸理性。在晉入太上之前,李雲心便屬此類。那時他曉得那些天人不過是上一個文明留在這裡的孤魂野鬼。地府的黑白閻君也只是潛入了地下的“天人”而已。他們同樣要依據這個世界的規律做事,並不是可以創造世界、甚至創造規律的全能之神。
然而如今,他已至太上境界,卻感應到另外一種東西。
人道是真境以下,只能利用規則。至玄境,則可以創造規則。現在他知道玄境的所謂“創造”,只是“發現”而已。
這世界的“規則”在如今的他的眼中,倒與頭腦當中的意識宇宙極像。
無數的規則,可以被抽象為無數的“規則之流”。它們在這世上穿梭往來,構成這個世界執行的基礎。也與人的意識之中總有些起主要作用的意識流一般,有些主要規則凌駕一切規律之上,維持這個世界的基本模樣。更多的,則是潛藏各處,在平時極少起作用。
但李雲心認為這些規則之所以不起作用,只是因為缺乏某種條件。譬如依照謝生所說,很多現象,只能在特定的條件當中才能觀察到。譬如在他自己的那個世界,一些物理現象只能在極端高能的環境中才能夠被觀測,而在現實生活裡,幾乎不可能看得到。
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們不存在。
修為至玄境者,便“發現”了它們,又透過某種方式施展神通,為它們的出現創造了條件。
太上之下的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