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不是還沒正規嗎?藝術系缺房。聽說下個學期就要調回去了。
噢,那太遺憾了。他一邊吹氣一邊忍不住略帶誇張地說,眼前只感到熱撲撲的盡是白氣。
不要這樣,到時你可以過宿舍裡來看我,我也可以來看你嘛!小姑娘說得挺認真,似乎真的對他充滿真誠。
那是的——不過,趕到你調宿舍,我也就該背起鋪蓋,掃地出門嘍。
你呀你……小筱雲又氣又笑,對他真不知該說什麼了。看她那樣子,他當時心裡暖暖的,甚至有種微醉之感。他覺得自己臉紅了,說話也不再那麼幽默自信,於是匆匆告別,趕快離開了那間女生宿舍。
對於兒子的婚姻大事,狄臣老漢一直是牽心掛肚的。早在褲襠村當教師那年,父親就給他悄悄訂了一門親。那姑娘是鄰村二十里鋪的,他沒見過,聽同伴講長得蠻水靈。雖說他家是村裡的殷實人家,老父親憑著一輩子的精明與辛勞,終於在兒子快成*人時蓋起了一溜三間土坯房,但一個農村小夥子,不管醜俊能娶上一門媳婦就夠幸運了。就像同伴們講的,只要掀起尾巴是個母的就行。
哪像如今的一些年輕人,情呀愛呀心靈呀人性呀,甚至還要先同居試婚,有的人一年一試,一試就是好多個。有一次是畢業離校前夕,有次突然在校門外的田埂上碰到了班裡的一位女同學,當時他們倆就默默地相對而立,什麼也不說,後來也不知是誰先伸的,兩隻年輕的火辣辣的手就勾在了一起,一直勾著勾著,直到校門砰地一響,那位女同學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飛跑回校……
以後好些天,那位女同學一見他的面就有點躲躲閃閃,使他不由得心裡咚咚直跳,覺得應該找機會解釋一下或說點什麼,然而終於沒找到什麼機會,直到離校也就再沒說一句該說的話……
回到村裡,每當鄰村上下放電影,一群一夥的青皮後生就在姑娘群裡圪圪擠擠,揣揣捏捏,然後就有女的嘻嘻地笑著往人群外擠。他當時二十來歲,正是青春勃、力比多充盈的關鍵年齡,卻不知怎麼搞的,對此非常反感。每日上地勞動,極目遠眺起伏的群山和千溝萬壑,特別是望著那座鄉親們心目中奇偉的“神山”,耳邊似乎就聽到工作隊長楊旭隱隱約約的聲音:你和他們不一樣不一樣!你要走出去走出去去尋找另一種生活生活……直到臨考大學的前一年,才和本村的然然定了親。
然然是美麗而熾烈的,就像一杯烈性的老白燒。在送他去縣城坐火車的時候,然然的目光燃燒成兩堆絕望的火。什麼繡花鞋墊,精心製作的兜肚,還有從大山裡採來的榛子、松子,滿滿地給他塞了一提包。上學之後,然然竟用她那半通不通的文字,給他寫來一封又一封信。每封信都要他注意身體,都要來學校看他……嚇得他趕緊回信,連說學校不允許談戀愛,如果知道他訂了親,就要被學校開除。後來,他乾脆放假也不回家了,理由是要勤工儉學,打工掙錢。自從見到筱雲的面,他才突然更加清醒地意識到,與然然定親,真是一個誤會啊……
然然的愛是熱烈的,在她身邊他終將被燃成灰燼。而筱雲卻是一泓清水,一個深潭,清清洌洌,什麼時候都讓人清爽,讓人感到玉樹臨風、心曠神怡……多少次i他站在藝術系樓下,默默悵望她嬌小的身影,多少次,他凝望宿舍窗戶上那一點燈光,直到夜深燈滅……
在他的整個生命歷程中,筱雲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是一朵飄忽不定的雲,一直飛揚在他的天穹中……筱雲是清純的,但又那麼世故,她很年輕,又相當成熟,一天到晚快快樂樂,但在她快樂的外表下似乎總掩飾著一點憂鬱的傷感……初次見面的那個夜裡,他就失眠了,翻來覆去在床上滾,睡在下鋪的孟永清喋喋不休地罵他。
你為什麼總是離群索居,陰沉著臉,一副憤世嫉俗的怪樣子?
每次見面,筱雲總是笑吟吟地看著他,這樣問。
這不能怨我,是生活教給我的。
生活?現在的生活不是一天天美好起來了?
那是在城裡,在表面,你回到農村看看,再放眼世界看看。過去我們張口閉口要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勞苦大眾,現在才清楚,真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是我們,這種歷史的玩笑,真開得太大了。
所以,什麼事你都別想,只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現在對什麼都不相信,什麼理想、信念,都是聰明人編出來騙人的。我爸就這樣騙了一輩子人,直到把自己也騙進去了。
所以,我說你是布林喬亞。
狄小毛說著,直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