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樹灣狄米兩大姓,米良田可是米家出名的人物。大約人腦子一靈了,就往往不安分。米良田長得矮,村裡人編順口溜稱,七寸人人八寸高,罐子裡喝水不貓腰,來來回回水道里跑,一尺藍布縫了拖地拖地個大皮襖。但腦子卻特好使,一會兒就能搗三四個鬼。
三十年代,米良田的父親米吉祥,就是村裡的能人兒,從小跟著二十里鋪的一個客商當小夥計,三年之後就提升了三掌櫃,後來又當了二掌櫃。每月的收入都被他折成股份,抵墊在鋪子裡,並幫助大掌櫃把買賣做得很大。趕到“七七事變”前夕,他們已開始在天津、太原、包頭等地開設了都叫做“亨和瑞”的大商號,成為這一帶出名的大買賣人了。村裡已先後蓋起了兩串大院,養了車,僱了長工,用米良田的話說,那時他們家光冰糖還有一甕子呢。
誰知“七七事變”日本人一來,他爹被日本人殺了,店裡的股份也全被大掌櫃獨吞了,家道便從此中落。然而這個米良田畢竟唸了幾年書,一天到晚還在思謀著要重振父親的家業。所以,只要狄家人掌了權,每次運動來,都免不了要把他拉出來批鬥一番。
可是沒過了一年,當又一場政治風暴來了的時候,米家的人便到處揭,說他們是右傾回潮。狄小毛家是上中農,怎麼能列席黨支部?還有人又回憶起他爹狄臣當年幹過國民黨。於是公社專門派人去外調,雖然最終也沒調查出個結果,卻把村裡的政權又奪到米家了。狄小毛一氣之下,把所有的職務全辭掉,又開始整日拼命地幹活。就在這時,村完全小學的公派老師突然在領著學生勞動時被開山放炮炸死了,一時又派不到別的老師,他才便開始了一年多的民辦老師生涯。
雖然城裡鬧革命鬧得如火如荼,可山村小學畢竟還在上課學習。學校設在一座五道廟裡,黑漆漆的一座大殿裡,整整齊齊坐著一至五年級的全部學生。他一會兒講一年級的課,一會兒又講五年級的課,就像軲轆一樣週而復始,轉個不停。前任老師是個書蟲子,留下的書真不少,他便藉口要備課,晚上也不回家,一個人點盞小油燈,徹夜不眠地暢遊在各種令人神往的書的世界裡。直到有一天,村裡的肉支書突然領來了一個外地人。
此人高大魁梧,雖然那年月沒什麼胖子,這人卻似乎並不瘦。文質彬彬的,一看就是城裡來的大幹部。肉肉把這個人讓到屋裡坐下,扭頭對他說:
這是省下鄉工作組的楊組長。他要在村裡住些日子哩,從今天起你把這房騰出來吧。
對於這個肉肉,狄小毛從來就一肚子氣,不客氣地說:
哎,你說得輕巧,騰了房,我到哪裡去備課?
回家備去!
我家沒煤油。
沒就買!
你出錢。
眼看著兩人就要吵起來,這個楊組長忙笑著說:不要叫喚不要叫喚,我看這樣吧。我們工作組十幾個人,都分散到各村了,這個村只有我一個,單住一間房也怪悶的,就叫這位老師和我住一塊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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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支書依舊氣恨恨的,擰著過早脫落的眉毛說:那怎麼行,你是組長嘛……他,他算什麼老師,不過是咱村狄臣駝子家的一個娃罷了。才代了幾天課,看把他興球的。
我興什麼了?有本事你不讓我代呀?
狄小毛也氣呼呼的,一句話也不讓。
楊組長又擺擺手說:啊呀你們怎麼還吵呀!我作主,就這樣定了!然後便向他點點頭,拉著肉肉去大隊部了。
自打記事起,狄小毛就記得村裡老有工作組來。可是,楊旭這個工作組長,卻和以往的工作組都不一樣。這個人十分和善,有事沒事願意和農民們嘮。雖說是來整頓村組織的,楊旭卻在村裡一年都沒開過一次批鬥會。每天晚上,楊旭就拿出一摞摞的大厚書,不住地看,又不住地嘆氣。熟悉了便把書推薦給他看,並耐心地給他講各式各樣的道理,這些都是他過去從未聽說過的。
同時,這人好像來頭挺大,自從來了村裡,公社、“縣委”都有人坐著小車來看他,還帶來一些稀罕的餅乾、白麵之類的東西。
有一天,楊旭突然對他說:小狄呀,你入黨吧。
可是……肉肉不讓我入呀?
你放心,我早為你安排好了。這也不是你個人的事。經過這一段的調查瞭解,我已經弄清楚了。你們這個杏樹灣,土地多,勞力少,漫山遍野水果樹,這十幾年卻一直窮得叮噹響,去年一個工分不到一角錢,原因就在一個鬥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