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他也實在懵懂不清,不知道自己究竟撞了哪門子喜神。兩個人默默無言地坐在辦公室裡,呼嗤呼嗤都在喘氣。因為按照當時的風氣和慣例,即使是席虎山為他開後門,也不會這樣顯眼。而且,聽老丈人平常的口氣,似乎還想讓他在基層多呆幾年呢。
盧衛東開始抽菸,平時他總足抽大煙袋,那天競拆開了一盒大前門。狄小毛那時還沒有這個嗜好,嗅著盧衛東那大嘴巴里吐出來的一團團煙霧,只覺得嗓子幹直想吐。盧衛東連抽了兩支,才直直地說:
縣委組織部長說了,讓你明天就去報到,你把該收拾的收拾一下,明天去吧。
他當時競有點囁嚅起來:老領導,這事我也一點沒準備,以後還望你多幫助……
怎麼敢呢,你現在是席書記的乘龍快婿,又當了副主任,也是縣委領導了,我這老領導也當不起了,以後還得巴結你呢。盧衛東說著,把菸頭往辦公桌上一擰。
這……就更叫我無地自容了。老叔,從當年到縣鐵廠,到在細腰這一年,特別是您還給我保了婚,我什麼時候能忘了您呢?
哼,知道就好!看來俺娃還有點良心!盧衛東站起來,步子沉重地在地上踱著:唉,世事變了!真是說變就變,比女人的臉還變得快呢。世事就變下個這,風氣也壞下個這!其實,老席他也一樣,我們這些人,跟著老人家幹革命的,實際上都不抵了。以後嘛,就看著你們這些臭知識分子吃香了。真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盧衛東越說越低沉,越說越悲涼,身子搖晃著自唉自嘆地出去了。看著他那高大的黑背影,狄小毛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痛快淋漓。此後幾十年,這種感覺一直隱藏在他的心底,成為支撐他坎坷人生的一個無人知曉的力點。直到他終於競選成功,當上了副省長的那一夜,才又無可阻擋地噴薄而出……
許多人說,中國的官難當好做,其實也不盡然。
只有狄小毛自己清楚,為了贏得這一天,他已付出了太多太多。而為了保有這一切,將要付出的也許更多。在雄壯激越的國歌聲中,省人代會勝利閉幕了,全場爆出“雷鳴般經久不息”的掌聲。
坐在主席臺的最前排,迎著好多盞強烈的鎂光燈,狄小毛努力睜大眼睛,日光越過一排一排的人們,去凝視一個看不到的地方。權力就是位置,位置就極具有象徵意味。自打從雅安地區回來,在這間寬闊的會議廳不知聽過多少有用沒用的報告,每次他都揀一個最不起眼的位置。
這次開會,他也一直坐在臺下面。在焦急的期待中,他覺得自己都要虛脫了,連著偷偷吃了兩片安神丸……現在好啦,隨著唱票工作一結束,他終於在臺上擁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位置,不僅由仰視變成了俯視,而且是由觀眾變成了演員……經過這些日子的苦苦拼搏,他終於又找回了失落多年的感覺,走向了他整個人生的極致。
會議之後足例行的宴請。這是本次會議最後一頓酒席,也是規格最高的一次,人人都洋溢在一種虛情假意的歡樂中。作為本次會議的一大主角,狄小毛轉著桌子去敬酒,代表們也爭著與他祝賀。無論怎麼說他狄小毛畢竟是有能耐的,被他競選下去的那位原副省長,連這個盛大宴會都沒有出席,大概早巳到醫院輸液去了。在投票結果統計出來的一剎那,那位已當了八年的副省長大人,臉刷地一下變得雪白,身子搖晃著差點當場從臺上栽下來。
壞啦!他還沒來得及過去,省委一把手已高擎著酒杯親自過來了。狄小毛慌忙搶先一步,高高地拿起酒杯:白書記,這杯酒我先敬您。感謝省委對我的信任,感謝人民代表對我的厚愛,特別是要感謝您對我的關懷!
話雖然說得有些肉麻,但此刻也只能如此了。狄小毛說罷,立刻舉起酒杯,唰地來了個底朝天。
看著他那樣,白書記很優雅地笑起來:喲嗬,畢竟是年輕人,眼急手快,你怎麼老是搶先啊?不行不行,現在是我敬你酒,先走一步不算,拿大杯!
不敢不敢,我怎敢讓書記敬?然而,不等狄小毛再說什麼,已有人把一個大口杯撂到了桌上。白書記倒是老實不客氣,拿起酒瓶刷地就是半瓶,然後拿自己的小酒盅碰一下,遞給狄小毛:來來來,幹!然後又扭頭看著大夥說:大家都看好啦!說罷脖予一仰,自己先吱溜一下喝乾了那一小盅酒。周圍那一幫人便齊聲歡呼起來。
這個老滑頭!狄小毛心裡罵起來,臉上卻依然嘻嘻地笑,連說喝喝喝,也高高舉起那一杯酒。他心裡捉摸一下,酒倒是好酒,晶瑩透亮,恐怕足有四兩多吧!他心裡一咬牙,就不喘氣地把那火一樣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