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毛正痛苦無奈地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盧衛東忽然急急惶惶跑進來,粗聲大氣地說:快!快!把會議室打掃出來,再倒點水,地委楊……楊書記來啦!
地委書記……一聽這幾個字,狄小毛的頭腦嗡嗡地一聲響,只感到眼前一片黑,似乎連腿都有點悚了。
大學畢業,來了公社近兩個月,他見的最大的官是分管農業的副縣長張謙之,一個頭稀疏的小個子。據說這人是從地區下來的,人不齊楚,但來頭不小,連盧衛東在他面前都點頭哈腰一口一個是。張縣長來細腰公社蹲點,指導公社的公糧收購,直把每戶農民都鬧得米空面盡、雞飛狗跳,才不無遺憾地回城去,因為去年的收糧任務依舊沒有完成……突然問,居然來了地委副書記,那該是多大一個官兒喲!所以,許多年之後,多當有人問起他那時的經歷,狄小毛總是笑而不答,就像一些歌廳小姐不願回答人們的關切詢問似的。
不等他把塵封的會議室收拾出來,幾輛上海車已駛到院裡,在一夥幹部的簇擁下,這位地委副書記已氣宇軒昂地走進來。望著那一頭紋絲不亂的黑,一身深藍色滌卡中山裝,特別是那一張稜角分明的大方臉,初出茅廬的狄小毛突然感到一陣迷茫,這不是在他們村蹲了一年點的工作隊長楊旭嗎?那個一天到晚和他瞎拍瞎聊、和和氣氣的大個子,居然就當了地委副書記?他一時真不知該怎麼做,只好一步步後退著。叭地一聲響,他把一個玻璃杯撞到地上,全場的人頓時都驚呆了……盧衛東搶前一步,一邊用腳撥拉開玻璃碎片,一邊閣凶地瞪狄小毛一眼。
………【臉蛋漂亮有啥用】………
186。臉蛋漂亮有啥用
楊旭坐下來,平攤開雙手招呼大家坐,特意看了看手足無措的狄小毛,卻似乎沒有認出來,只用充滿長輩慈愛的目光掃了一下,嘿嘿地笑著說:小夥子,你也坐呀!呆愣著於什麼,怕盧書記給你處分?
狄小毛記不得當時曾說什麼或什麼也沒說,只慌忙拿來掃帚、簸箕,急急火火打掃著,不小心又把手指劃破了。他顧不得疼,趕緊拿過記錄本,一邊揉手一邊捕捉著從楊旭那厚厚的嘴唇裡流出來的每一個音符。
在楊旭不高但很有力的講話中,盧衛東始終低著頭,一副倔強的氣鼓鼓的樣子。直到楊旭講完,他才抬起來,口氣很生硬地說:楊書記,現在不是我們不讓分,而是許多農民不同意,他們說,辛辛苦苦三十年,一黑夜退到解放前,這不是全面復辟資本主義嗎?而且,到現在為止,地委、縣委也從來沒有下過一個正式檔案,將來上級追查起來,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是嗎?楊旭的目光嚴厲又飄忽,在一屋人的頭上劃過,又落到盧衛東那張黑紅的臉膛上。
陪同的縣委副書記席虎山面無表情,掏出一支大前門煙來,在桌子上顛了顛,嘶地點燃了。
這時,狄小毛忽然忍不住低低地說:這要看怎麼說,除了幾個村幹部,誰不願意分開來幹……
旁邊的人忙扯他的衣角,誰知這話已被楊旭昕到了,立刻笑一F說:
哎,不要小聲嘀咕嘛,小夥子你站起來,大聲說一說!
狄小毛頓時感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了。他侷促地站起來,不敢看滿臉通紅的盧衛東,只大膽地迎著楊旭的目光。
你,叫什麼名字?楊旭又問。
狄、狄小毛。
什麼?狄小毛……噢,好,好。是學校畢業的?
去年畢業,北方大學,中文專業。、
噢,太好啦!想不到我們這個窮山溝裡,還有你這麼個金鳳凰喲……楊旭注視地盯著他看了許久,似乎在探究什麼。這樣過了好久,忽然搖搖頭說:不用再為難你了,你坐下吧。然後,他便扭頭看著大夥說:其實,這位小狄說的絕對是實話,我也作過調查,家庭聯產承包,包產到戶,農民們是最擁護的,而且要包,就要一包到底,不留後路。至於責任問題,我們現在雖然沒下文,鼓勵農民的創精神,但是我這裡鄭重宣佈,如果犯錯誤,一切由我來承擔。怎麼樣,我這個地委副書記,還夠得上這個分量吧?
狄小毛坐下來,緊張地擦著額上的汗。他當時就感到,盧衛東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始終兇兇地瞪著他,就像後來他一次次瞪著別人那樣。權力的力量真是神奇,甚至會轉化成一種生理反應,也許這還要感謝盧衛東這位遠親呢。他當時愈捉摸一o裡便愈加惴惴不安,不知道楊旭是否還認識他,自己是不是該提示或試驗一下。同時又覺得盧衛東瞪他的樣子十分可怕,始終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由於心緒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