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尚早,甚至還未到中午,北堂戎渡信步而行,一路樓臺如林,景緻如畫,不知不覺之間,卻來到了一處於記憶之中再熟悉不過的居處,一塊匾額上端端正正寫著‘吟花閣’三個大字,正是他童年之時居住了數年的地方。北堂戎渡似是頓了頓,既而便直接走了進去。
裡面一直是有專人打掃照管的,見北堂戎渡來了,忙急著烹茶倒水,北堂戎渡擺了擺手,道:“不要茶,去給我燙些酒過來。”幾個丫鬟聽了,便忙去張羅著燙酒。
北堂戎渡隨意看了看室中熟悉的擺設,一路信步經過他年幼時住的屋子,後來又去了北堂迦當年住過的地方。
室內裝飾淡雅,梳妝檯上擦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北堂戎渡一身白錦衣袍,只在外面又披著一件藍罩衫,隨手開啟梳妝檯上的一隻裝著珠寶首飾的匣子,就見裡面放著幾副手鐲和三四支髮釵,都是曾經北堂迦生前心愛之物。北堂戎渡看了看,又開啟了旁邊一隻放著胭脂的玳瑁小盒。
已然過去了這麼久,裡面的茉莉胭脂早就幹了,只還殘餘著一縷幽香,北堂戎渡想起當年北堂迦的音容笑貌,不覺一時靜靜,綿長的呼吸之間,依稀有暗香繚繞。此時外面清淡的日光照進來,灑落一室的溫柔,也照進北堂戎渡的眼底,於是那蔚藍的眸中就彷彿有淡淡的痛惜之色劃過,同時,亦有溫柔似水的淺波依依流淌,直到逐漸消逝不見……北堂戎渡忽然間微微淡笑,輕聲道:“還記得小時候這裡有多熱鬧,而如今卻是空室無人,芳魂難挽……娘,這世間唯你一人愛我勝過性命,不求絲毫回報,可惜我是你兒子,不然我定會百般愛惜你,一生待你如珠似寶,不叫你痴心錯付……”
他緩緩說著,用手指輕輕撫過檯面上擱著的每一樣東西,這些物品都收拾打掃得極為乾淨,原先放著的位置也都沒有變,但卻依然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過了,屋子裡也同樣是沒有人在這裡住著的模樣。便在此時,外面有侍女道:“回公子的話,酒已燙好了。”北堂戎渡淡淡哦了一聲,道:“放在外面階廊那裡就行。”
侍女依言照做,北堂戎渡整理了一下梳妝檯上的東西,然後就出去到了外頭的階廊處。
外面幾株紅梅開得正好,天氣不算多冷,也沒有什麼風,北堂戎渡坐在地上,身後倚著一個大厚蟒緞枕,旁邊一隻托盤裡擺了幾個細瓷酒瓶,一邊賞花,一邊自己慢慢喝酒。他獨自飲了一陣,眉宇之間是淡淡的閒散,漸漸地,就有了一絲酒意。
正微醺之際,卻有人道:“你既不在碧海閣,本座想來也應該是在此處。”北堂戎渡眼波略略流轉之間,將手裡的酒瓶放下,抬目笑道:“爹怎麼來了。”又指了指旁邊的梅樹:“這花開得倒好,咱們爺兒倆一起喝兩杯,賞一賞花。”見男人不置可否,便喚了侍女過來,吩咐多上些酒。
不一會兒,下人抬上一隻矮桌,上面置一個小火爐,用水燙著幾瓶酒,旁邊的地上更是放了一個大酒罈,桌上還擺了些下酒的小菜。北堂戎渡慢慢呷著酒,不經意間目光掠過對面北堂尊越的臉,遂定睛看了看,忽然卻嗤地一下笑了,道:“爹,咱們兩個如今站在一處,倒真的更像兄弟,卻不怎麼像父子……你也太年輕了些。”北堂尊越嘴角微微向上扯起一個弧度,飲了一口酒,道:“你若真和本座是兄弟,又怎麼能活到現在。”北堂戎渡自嘲地拍了拍額頭,笑道:“也是。”
兩人喝著酒,北堂戎渡原本便已飲了不少,此時就漸漸地有些醺醺醉意,北堂尊越見他眼下這個模樣,因此便突然略帶一絲邪氣地笑了起來,揶揄道:“小心要是喝得醉了,容易酒後亂性。”北堂戎渡聞言,眸光斜斜睨過去,悠懶道:“我長這麼大,好象倒沒真正完全喝醉過……其實並非是因為酒量太好,而是我知道控制自己……再說,如果真是要酒後亂性了,爹隨便給我叫個美人過來就好。”北堂尊越看著他,眼裡有幾分打趣的神色,低笑道:“哦,是嗎,本座倒是也從來沒醉過。”
北堂戎渡往嘴裡倒著酒,然後隨手把空瓶放到一旁,哈哈笑道:“噯,真是的……我這幾年,倒彷彿是越發像你了……不光是模樣而已。”他笑著,原本明澈的眼瞳,此時已有幾分溼潤的酒意,眼角也淡淡染著一抹薄暈,就好象是塗了些許胭脂。他用筷子夾起一顆醃好的豆子,想要放入口中,卻不料豆子太圓太滑,一下便掉到了桌上,北堂戎渡索性用手指拈起一個,丟進嘴裡,這才笑道:“剛才那個小孩,忽然讓我想起從前的事情來……那年如果我一開始就殺了安芷眉那個賤婢……大概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我娘也就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