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道人沒有接過,只說道:“這口帝鍾便給了你吧。”
錢逸群拜道:“多謝師父賞賜。”
“不忙謝,”木道人口中輕吐,“為師再傳你一套流鈴八衝。”
錢逸群聽說有法術相傳,比剛才道行jīng進更為巴結,不用人催就一個頭磕了下去,已經養成了習慣。
帝鍾又名三清鈴、法鈴。因為迎請諸聖時必須以此為引,故而名為帝鍾。其頂端上的山字叉喚作“劍”,用以象徵三清。一般只有道德高士,法壇高功才能用這帝鍾。故而有道是:“法鈴常振,神鬼相欽。”是法事科儀中必不可少的法器。
在這穹窿山上,茅蓬塢自然不說了,就連上真觀都沒正兒八經做過什麼法事。雖然早晚功課時也要用到帝鍾,不過錢逸群一個外人不能隨意觀摩,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印象。如今拿了這帝鍾在手,右手持柄,鐘口朝下,倒是沒有拿反。
“帝鍾易學難jīng,你且記下了。”木道人說道。
錢逸群怕他又來一次“我忘了”,連忙凝神屏氣,兩隻耳朵用力前傾,不肯漏了一個字。
“以鐘身為經單,”木道人年輕時打得多了,倒是沒有回憶太久,爽利說道,“鍾在經單之左名為琳。在右邊稱為琅,左右搖晃便是琳琅響徹。我這套流鈴八衝,說到底不過就是這一個動作,既不打圓,也無其他花哨。”
錢逸群微微點頭,心中暗道:這帝鐘上覆瞭如此厚重一層油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響。
木道人發出一聲喉音,開始吟誦《流鈴八衝》的口訣。他從總綱誦起,猶唱經韻,將每一衝的要點、咒語、訣法傳給錢逸群。
錢逸群初時還擔心自己記xìng不好,遺漏了師父的真言,最後得到個殘次品。兩句過後,他才發現師父的這法術是直接刻印在他心中的。他曾有過一次口傳轉心授的經歷,這回正好就輕駕熟,直接沉寂在靈蘊海中,細細琢磨這天際之音。
原來這流鈴八衝不是尋常法術,乃是配合清心鍾使用的一門集法、術於一身的高深功夫。所謂流鈴,一者是帝鐘的別名,一者又是特有所指的節奏。尋常道士在呤詠提綱、舉天尊等處用“風吹鈴子”,在誦經、禮誥、朝懺等處用“滴水鈴子”。而木道人這套功夫,通篇只用流水鈴子,故稱流鈴。
八衝卻是取了八風穴的別名。這八風穴與醫家的足下八風穴同名而異實,乃是靈蘊在人身中流轉的八個竅門。在這八處,原本如水的靈蘊會被卡住,以至於如風吹隙方能透過。一旦打通了八風穴,靈蘊便能如決堤之水一般湧入清心鍾,激發這鐘上的陣法。
據說八竅盡通之後,這鐘甚至能使出毀天滅地的威能。
木道人雙目空茫,雙唇機械翕張,就連聲調都變了許多,像是被人附體一般。這正是心授的標誌,無論功法口訣傳了多少代人,只要心心相印,就總能聽到首位傳功祖師的聲音。
“此法乃天人所習,不著文字。上士得知,升為天官;中士得知,遊行三界;下士得之,在世常年。你當仔細修真,謹慎持守,不可輕忽。”木道人長吸一口氣,算是結束了今夜的傳授。
山間晨雀試啼,天sè如幕,卻已經快亮了。
與漸漸明亮起來的天光彷彿,木道人的身子也發出淡淡的毫光,越來越虛幻起來。
錢逸群從得授秘法的喜悅中掙扎出來,撲到木道人膝下,驚呼道:“師父是要棄我而去麼!”
“痴兒,相逢必有相別,何至於此。”木道人音sè依舊,人卻幾乎成了半透明的模樣。
“師父,好歹告訴弟子未來怎麼走啊?”錢逸群急道,“再去哪裡能找到師父?”
“為師給你一條路,你便只有一條路走。為師若是不給你路,你便有無窮的路走,這都看不透麼!”木道人眉毛一挑,又嘆道:“也罷,為師再扶你一程。且聽分明!”
“老子是師不是神,
真神惟有一心存。
萬般理法無真義,
識破便是得道人。”
木道人口占一偈,徹底消失在天光之中,好似從未來過。
錢逸群看著面前空空如也,連空氣都不曾有一絲波動,恍如發夢,難以自明,呆呆坐在地上。
第四十二章厚道人
第四十二章厚道人
木道人就這麼走了,一如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穹窿山。
他甚至連個道號都沒有留下,所謂的“木道人”,其實是吳語遲鈍呆笨的綽號。
錢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