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他。
留下他,帶著一身不可解脫的武功,一顆不能悸動的心,在這個愛恨交織的世界——在——她的無限纏綿的淡然的愛中。
他該如何是好?如何解脫?
“我於往昔節節肢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須菩提,又念過去,於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於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故,須菩提,菩提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往色生心,不應往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往心。”他在心中默唸,這是他武功的精要所在,也是《金剛經》之《離相寂滅分》之一段,他常常以它來穩定自己的心神,“須菩提,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佈施,如人人暗,即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於法而行佈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即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他日日夜夜,讓自己誠心一意於佛法,日日夜夜,求己心之平靜無波,但——他卻清清楚楚知道,他終是一個虛假的信徒——他的起點,不是為了離相與功德,而是為了——逃避——而已——
她掛在書房的那兩幅字畫,他當然看在眼裡。她——當然有所幽怨,只是,他有時會驚訝,她是一個如此平淡的女人,卻是從哪裡生出這麼柔韌的情意,竟然——可以容忍他的無情如此長久,可以如此的溫柔與體貼,可以——無怨無悔?他有什麼好?
秦倦問他為什麼娶她?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當然比誰都清楚他根本不適合娶妻,只是那一日,在慕容世家看見了她——
她實在不是一個能引人注目的女子,他看見她的時候,她守著窗戶,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像在等著什麼。她等得如此專注、如此虔誠,也——如此毫無焦躁的平靜。
他後來當然知道她是在等他——因為慕容世家那一日是專程邀他入府,近乎“逼婚”地要把慕容執嫁給他。他沒有堅拒,不知道為了什麼,也許,只是因為她等待的神態——他突然非常希望,在自己回家的時候,也會有這麼樣的一個人,守著窗戶,全心全意地等著自己回來——這麼樣的——有人等待的感覺,是不是能讓自己更多地感覺到,自己是活在這個世上的?
他娶了她,看著她由一個微微嬌稚的少女,漸漸變得安靜,變得淡然,變得達觀知命,他說不上是悲是喜。他不敢愛護她,因為愛護或者憐惜,都太容易轉變成不易控制的情感;他也不敢關心她,因為他的關心,著實不能出自於真心實意的體貼;他無法給她他的心——直至日後發覺了她的淡淡的苦澀,他才驚覺自己竟是如此自私,他為了一個虛無的“等待”,葬送了這個女子的一世。
難道就因為她善於等待,所以便要她等待一世?這是多麼殘酷的事,為何——自己竟能做得如此理所當然;難道,她這一生便是用來等待自己永遠不可能給她的——愛的?他怎能如此自私?可是——他又能如何?他已經娶了她,她的快樂,她的幸福,已經寄託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卻是註定了要辜負她的。
這就是柳折眉永世無法贖清的罪孽,他不能愛她,卻苦心孤詣——要她愛他。
他會下十八層地獄的,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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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為他是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幹擾了心神的,雖則他不願承認,但是他的確錯了。
她竟從家裡追了出來,追到這即將遭受燒殺擄掠的地方,她一生出過幾次家門?她一個人又是怎麼跑了這麼遠的路的?
她還受了傷?老天,你何其忍心?讓這樣一個女子不僅流淚,而且流血?她一生和人動過幾次手?她怎麼可以什麼都不說,還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她如此辛苦地來,是為了什麼?只為了見自己一面?還是已不願等待?
他不敢問,他怕她要離他而去,怕回家再也看不見那雙等待的眼睛,那個已等了很久的——妻——
眼圈有點熱,他不敢看她,不敢聽她說話,生怕聽見她已決定了要離開。
她還是說了,她要走,要離開他,她連是他的妻都不願承認。
是自己狡猾,欺騙她走到門口,讓她無法說出她要去哪裡,然後推開了門。
是徹徹底底的自私,他不著痕跡地利用一切手段,把她——留在身邊。
這樣的情緒——是在乎嗎?
是——他的心開始脫離了無心無情的境界,是他開始殞落了?
——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