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著老花鏡,衣衫雖舊,卻極其乾淨整潔,與程家上下一片光鮮的打扮不甚一樣。此時,他的身體微微後傾,彷彿在仔細辨識著書上的字,看得極其入迷,都沒覺察到我醒來。
錢伯?
我的大腦在瞬間短路後,又瞬間清醒,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頭,透過老花鏡,看到我端坐在床上,一愣,像是怠慢了我一般,忙說,姜小姐,您醒了。
不是言情小說裡那種掌事人裝腔作勢地拿捏作態,更不是電視劇裡面終極BOSS高高在上的傲慢疏離,卻像是一位年長的親人一樣。
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我以為他會挑著眉毛,斜著眼睛,嚴肅地用鼻孔噴我,說,姜小姐,你該走了。或者是拿出大家族的舊做派,拿捏著指桑罵槐,故作高深地說一通,比如,姜小姐,這豪門的日子,是你能想,可不是你能過的……巴拉巴拉巴拉……
可,全然沒有。
他竟然是恭敬謹慎的態度。
我衝他點點頭,因覺被尊重,人也微微自矜的模樣。
突然,我發現,這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不是醫院。我不由將被子拉緊,有些緊張地問,這是哪兒?
錢伯說,哦,這是程家度假的宅子,我已叫人打掃過。
我吃驚地看著他,說,我怎麼會在這裡?
錢伯笑笑,說,在醫院總不如在家裡調養身體方便。
我說,可是……
錢伯笑笑,說,你放心,醫生、護士一切照舊。
說完,他將書放下,摘下老花鏡,幫我按了床頭鈴,不久,便有了回應。他說,病人醒了。
我眼尾暗低,思量自己的處境。
他也不絮叨,恍如無事一般,又重新細細看著手中的書。
兀地,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問他,我記得,有護士……說天佑他……
話一出口,我才意識到自己對程天佑的擔心,如此袒露在錢伯面前很不妥。
錢伯似乎並不在意,說,昨晚,大少爺昏迷著,突然有了意識,喊過您的名字,可惜等我們過去時,他又昏迷了。
我頓覺心灰。
我有些尷尬地看著錢伯,像是為剛才的過度關心辯解一樣,說,等他醒了,沒事了,我就走。
錢伯扶扶眼鏡,說,哦?哦。不過,姜小姐,等你身體好一些就多陪陪大少爺,他很需要你。
啊?我望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以為他是帶著王母娘娘的簪子來給我們劃銀河的,卻沒想到,他卻是溫言好語、慈眉善目一月老。
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說,慶姐手藝很不錯,做得一手很好的湖南菜,很得老爺心。聽說姜小姐是湘鄉里的,我也將她一併帶了過來,照顧你飲食。
啊??我又愣了愣。
這態勢,哪像是滅我的,簡直是渡我的。
不過,我還是搖搖頭,鬱郁地看了看窗外,低頭說,就不打擾了吧。
我心意已定,天佑只要能醒來,我就離開這裡。至於去哪裡,幹什麼,我都沒想過。我只知道,我想離開。
錢伯好像並不以為意,半是探詢地說,我聽錢至說了,發生意外之前,您和大少爺在酒店吵架了。
他這麼一說,我便覺滿心負疚,眼淚在一瞬間衝出眼眶,怕他看到,我就將腦袋別向一邊。
他卻笑笑,說,夫妻年輕時哪有不爭吵的?我看不管您怎麼生他的氣,他也為此付出代價了,您就別再跟他慪氣了。
啊???我徹底摸不著北了。
錢伯將那捲書擱在手邊,遞給我一杯水,閒聊家常一般,說,姜小姐和大少爺也是舊相識了,姜小姐……高中時就和大少爺認識了?
我不知他什麼意思,卻還是點點頭,側過臉,偷偷擦乾眼角的淚。
第一次見到程天佑的時候,我剛十六歲,說起來,還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蘿莉。
他那時,風華正茂,年歲正好,俊朗無雙。不苟言笑時,是拒人千里之姿態;笑起來是春風十里,致命的魅惑。
不必顛倒眾生,顛倒一個十六歲的蘿莉還是足夠的。
那一隻十六歲的蘿莉,有著海一樣的心事,魔咒般禁忌不能觸碰的人和愛戀,卻都能在他那裡得以放任和實現。
他不是禁忌!
他是愛情。
他美輪美奐卻觸手可及。
他彷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