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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足,透過臍帶傳輸給他們她有力的心跳。一切都安穩,大夥兒掄拳伸腿,只等待出世的那一天——那些在生命成型最初的、短暫的好日子。

有一天終於等到了。一道強烈的光劃破睡眠。突然間,這整個堅硬而冰冷的白日世界轟然砸到她的眼裡。她出世了,卻不是母親把她生下來。

降世的第一個記憶是血。鮮紅的血,粘稠的血,肌體剛剛死去,還沒來得及變冷。她睜不開眼,惶惶哀叫著,小臉被強行按到那腥氣的液體裡去。她掙扎著,扭動發出慘叫。她聽到一種尖銳、邪惡、刺耳的噪音,許久以後才知道,那是人類的笑聲。

在落草的頭一刻,滿頭滿臉裹滿了餘熱猶存的腥血。

母親的血。

母親在生產前一剎那被人活活地以利刀剖腹。血流了一地。她死了。

還未睜眼的小犬崽,看不到母親橫臥於地的屍。

——必得取還沒見天日的黑狗胎兒,活剖出來,才是不沾一絲陽氣,才夠陰、夠煞。

她被一雙人類的手捧在掌心。“吆西~~~~~~~~”她聽到他嘖嘖讚歎,以她所不懂得的語言。

在東瀛島國,北海道的鄉下,一戶不起眼的農家後院。她當然不會知道,豢養了她母親又將其生生剖腹取崽的那個男人與鄰家淳樸的農人不同。他是整個島國有名的陰陽師,大名鼎鼎的酒井泉秋,他的陰鷙刻毒與一身傷人於無形的邪派功夫,令知道他名字的人無不聞風喪膽。他是個認錢不認人的活夜叉。

她的出生本是他一手安排——飼養陰月陰時生辰的純黑母犬,又在陰月陰時午夜時分令其與雄犬交配懷胎,此後只在夜間投餵,飼以血肉活食,兔崽兒,活麻雀,才落地的小老鼠……喂足四個月,在母犬臨盆之前用刀子活活地把它肚腹剖開,倘若內裡沒有全身純黑無雜毛、雙眼天生紅色的小狗崽,則此前一切努力盡付東流,也就罷了。

——但恰巧,天遂人願。

酒井泉秋在母犬腹中取出的總共六隻幼崽中,發現了她。

他為她取名雅麗子。那本是二十年前他的幼年夭折的女兒的名字。傳說,在某次對邪神的祭祀中,那女孩兒喪命在親生父親的刀下。當她到來的時候,他無妻無女,孑然一身。他隱居在鄉下,扮作一個善良無害的農民。

他只有她了。

那時她不很明白這一切的淵源。只知道,主人待她很好。在她落地之初,便喂她吃一種非常肥美的食物——啊,那肉醬真好吃。雅麗子趴在主人身邊曬著月亮——他從不讓她曬太陽就像他自己一樣,這家農戶的一人一狗,永遠晝伏夜出——舐舐嘴唇。後來再也沒吃過那麼香的肉醬,雖然主人後來喂她的也都是好東西。才孵出來毛還沒幹的小雞雛,一給就是十幾二十只,咬下去,一包嫩嫩的、腥甜的汁液……但是這些都沒那肉醬好吃。真香啊。

雅麗子永遠不會知道她母親的屍身與那些同胞兄妹的下場是怎樣。

其他幼崽毛色都不純,眼也不是紅的。都是沒用的貨色。

對酒井泉秋來說,世上的一切物與人,只分為兩類:有用的,與沒用的。

或者,可殺的,與不可殺的。

小小的赤睛黑犬雅麗子被用母親和兄弟姐妹的血肉滋養長大。她長得高大,比同齡幼犬都兇猛。一個月大她就能捕食成年雞鴨,三個月,隔壁人家飼養的西洋種健壯大狼犬莫名失了蹤。到得一歲上,村裡丟雞、丟牛、丟豬的事件已是層出不窮。

一天村長的兒子因與酒井泉秋爭吵了幾句,次日出門便一去不返,傍晚在他家門前發現了這年輕人的頭顱,正正地擺在大門口。

雅麗子嘗過人的滋味,不願再吃雞鴨了。她滿懷希望地跟著主人遠足,出海去。乘著大輪船,度過大洋,來到一片陌生的土地。

雅麗子,這裡是中國。我們露了行藏,不能再在北海道呆下去。你乖乖地聽話,這裡有很多人,我會讓你吃個痛快的——雅麗子,你聽話、聽話……

主人撫摩著她的頭頂,喃喃地說。雅麗子搖著尾巴。她清楚地記得那一晚是難得一見的月全食,傳說中,天狗吃月。漫天的黑暗。月亮被那虛幻的神魔吃掉了。這世界突然顯得如此不真實,只有進食的慾望,只有那對鮮血的渴想如此熾熱猛烈。熊熊地燒灼在五臟六腑。

月亮沒有了。天空這樣的黑。這樣的黑。這樣的黑。

在主人流水般不停的、催人昏迷的唸誦聲中,雅麗子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觸目仍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