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與蕭綦一齊朝我看來,倩兒更是粉面通紅,咬了唇,將頭深深垂下。
我淡淡掃過眾人,見嬸母難抑笑意,蕭綦緊鎖眉峰,哥哥欲言又止。
“哥哥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將這畫好生裱藏了,送往江南吳家,玉成一樁美事。”
倩兒身子一震,臉色頓時蒼白,哥哥如釋重負,蕭綦似笑非笑,嬸母呆若木雞——每個人的神色清楚映入我眼中。我笑著迎上所有人的目光,毫不退縮。
想做娥皇女英,可惜嬸母你看錯了人。
宴罷回府,一路上獨自靠在鸞車裡,心緒黯然。
方才一幕,雖逞了一時意氣,然而氣頭過去之後,我卻沒有半分喜悅得意。同姓同宗的姐妹,何以走到這一步,僅僅就為了一個男人,還是為了這個男人手上的無上權勢?我的勝利,踏在另一個女子的慘淡之上,有何可喜。到了府前,我徑直下了鸞車,不待蕭綦過來攙挽,拂袖直入內院,沒有心思說笑半分。
卸去脂粉釵飾,我披散長髮,怔怔坐在鏡前,握了玉梳,凝視著一盞琉璃宮燈出神。
蕭綦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默然看著鏡中的我,並不言語,眼裡隱隱有歉疚之色。
良久,他嘆息一聲,將我輕攬入懷中,手指穿過我濃密長髮,指縫裡透下絲絲旖旎。
支撐了許久的倔強意氣,在這一刻化為烏有,只剩下深深疲倦與辛酸。
今日我可以逐走一個倩兒,往後呢,我還需要提防多少人,多少次的明槍暗劍?即便恩愛不衰,我能一生一世留住蕭綦的心,可是眼前這個男人,首先是雄霸天下之主,其次才是我的夫君。我與江山,在他心中的份量,我從來不敢妄自去揣測。
那些山盟海誓,一朝擺在江山社稷面前,不過鴻毛而已。
“我從未對人講過我的家世。”他沉聲開口,在這樣的時候,說出毫不相干的話。
我一時怔住,若說豫章王蕭綦傳三般的出身,早已是世人皆知——一個出身寒微的扈州庶人,親族俱亡於戰禍,自幼從軍,從小小士卒累升軍功,終至權傾天下
伴隨數年,我從未主動提及過他的身世,我唯恐門庭之見引他不快。
“其實,我尚有族人在世。”他笑容淡淡,神色平靜。
我猛然抬眸,愕然望著他。他的眼神卻飄向我身後不可知的遠方,緩緩道,“我生在廣陵,而非扈州。”
“廣陵蕭氏?”我訝然,那個清名遠達的世家,以孤高和才名聞世,素來不屑與權貴相攀附,歷代僻居廣陵,門庭之見只怕是諸多世家裡最重的。
蕭綦淡然一笑,流露些許自嘲,“不錯,扈州是先母的家鄉,她確是出身寒族。”
“先母連妾侍都不算,不知何故得以生下我,被視為家門之辱。她病逝那年,我十一歲,兩年之後先父也逝去。我就此偷了些銀子跑出蕭家,一路往扈州去。半路丟了盤纏,飢寒交迫,正好遇上募兵,就此投身軍中。原本只想混個飽暖,未知卻有今日。”他三言兩語說來,帶了漫不經心的漠然,彷彿只在說一段故事,與自己並無關係。我心裡酸楚莫名,分明感覺到那個倔強少年的孤獨悲辛。雖感同身受,卻難以言表。我只能默默握住他的手。
“我有過些侍妾,每有侍寢,必定賜藥。”蕭綦的聲音沉了下去,“我生平最恨寒仕之別,嫡庶之差,我的子女若也有生母身份之差,往後難免要承受同樣的不公。在沒有遇見能夠成為我正妻的女子之前,我寧肯不留旁人的子嗣。”
我說不出話來,默默攥住他的手,心中百味莫辨。
“上天對我何其垂顧,今生得妻如你。”他低下頭來,深深看我,“可這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軍中多年,我殺戮無數,鐵蹄過處不知多少婦孺慘死。如果上天因此降下責罰,讓我終生無嗣,那也無可怨怪。”他這樣講,分明是故意讓我寬慰,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悽楚不已。
“我已想好了。”蕭綦含笑看著我,說來輕描淡寫,“若是我們終生未有所出,便從宗親裡過繼一個孩子,你看可好?”
我閉上眼,淚水如斷線之珠。
他,竟然為我捨棄嫡親血脈,甘願無嗣無後。
如此深情,如此至義,縱是舍盡一生,亦不足以相酬。
徐姑姑一早向我稟報,說倩兒受辱之後,不堪委屈,昨夜幾乎要投繯,寧死不肯嫁往江南。
我正拿了小銀剪修理花枝,聽她說罷,手上微微用力,喀的將一截枝條絞斷。
“如果真的想死,只怕不是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