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卻觸上那熟悉的溫和眼神,滿是憂慮熱切,似真正關切於我。
“你的臉色這樣差……”他直直盯著我,上前一步,抬手欲撫上我面頰。
我立刻退後一步,他的手便那樣僵在了半空。
“你且去五房稍候。”我垂眸,疲憊地掩住臉,“我很累,容我稍事梳洗。”
他張口欲說什麼,終是沉默轉身離去。
踏入內室,我頓時無力軟倒,倚在椅中,再沒有半分力氣。
“王妃,真的要把虎符給宋大人?”徐姑姑滿眼驚疑,不愧是久經歷練的人物。
“你看出端倪了麼?”我慘然一笑。
徐姑姑臉色蒼白,聲音顫抖,“不,老奴不明白。”
我慘笑,“王爺還活著,只是,宋相反了。”
徐姑姑身子一晃,簌簌發抖,再說不出話來。
梆梆梆梆綁,敲更聲傳入耳中,已經五更天了。
我撐了桌沿,咬牙站起來,“現在已不及細說了,徐姑姑,我要交託你兩件事情,務必記好,立即照我的話做,不管有什麼疑問,回頭再說。第一、找個穩妥的人,立即帶我的印信去見鐵衣衛統領魏邯,讓他點齊人馬,去右相府等候我;第二、你親自帶著小世子和郡主去慈安寺,將我的手五帶給靜玄師太,餘下的事情聽從她安排。之後,除非我或王爺親自前來,斷不可讓任何人得知你們的藏身之處。”
徐姑姑顫聲喜道,“王爺,王爺……果然平安?”
我點頭,眼眶酸澀發熱,胸口似堵著巨石,淚水幾度迴轉,終究沒有落下。方才在宋懷恩面前,刻意示弱以消除他的戒備,當時淚如雨下,說哭便能哭,而此時卻再無眼淚。有多久不曾流淚的?蕭綦從前總取笑我愛哭,開心也罷,生氣也罷,眼睛一眨便能掉下淚來。如今,我眼中卻已乾涸,連心底都逐漸變得堅硬,眼淚竟成了不可求的奢侈。
“可是你呢,阿嫵,難道你不隨我們一同離去?”徐姑姑惶然握住我的手。
我一笑搖頭,“你不必擔心,我自有打算。事不宜遲,趁宋懷恩被拖在五房,你速速從側門離去,我也只能拖他這一時,一旦虎符到手,他很快會察覺我的打算。”
“那時你怎麼辦?”徐姑姑驚問,“虎符真的要給他嗎,那豈不是京城兵馬都落入他手裡?”
“虎符是死物,人是活物。只要人在,總會有辦法,若不交出虎符,便無法騙得他相信。若是此刻逼他翻臉動手,我們只有死路一條。”我反握住她雙手,“你放心,王爺已經帶著大軍趕回,此刻應當已在途中了。”
匆忙修五交給徐姑姑,送她離開,我又喚來阿越,讓她秘密趕往江夏王府,接出哥哥的兩個女兒,帶她們趕往重華門等候。一切安排妥當,我更衣梳妝,仔細以胭脂染紅眼眶,勻上一層細粉,讓臉色死白如鬼,看上去果真像一個悲苦欲絕的寡婦。
妝畢,我取了虎符,親自前往五房。
宋懷恩接過那火漆封印的匣子,迫不及待開啟來仔細端詳。
他果然未能完全信我,若虎符作了假,只怕立時便會翻臉。
“王妃以重任相托,懷恩必定誓死相隨!”他難掩喜色,向我一拜到底。
“有你在,我一切都不擔心。”我勉強笑了笑,身子一晃,就此軟軟倒下去,佯裝昏迷。
宋懷恩慌忙傳召太醫。他急於控制京畿兵馬,躊躇半晌,終是拿了虎符,趕往城東大營。
待他一走,我立即喚來侍女,假扮成我躺在內室,隔了床幔誰也看不清楚。
我悄然從側門離開,輕衣簡車,直奔右相府而去。
以虎符誘他去城東接手京畿駐軍,一來一去,足有兩個時辰。
趁此調虎離山之際,我已有足夠的時間安排一切。
車駕疾馳,從車簾的縫隙回望,巍峨的敕造豫章王府在晨光裡漸漸遠去。
我猛的放下簾子,閉上眼,不敢再回頭。
這一去,生死成敗都是未知。走的時候那樣決絕,甚至沒有回頭多看一眼,連兩個孩子被徐姑姑抱走的時候,我也僅隔著襁褓抱了他們一下。
孩子和我,是蕭綦最大的軟肋。一旦宋懷恩得知蕭綦未死,必會挾持我們為質。當務之急,我必須將兩個孩子遠遠送走,確保他們平安,才可放手一搏。廣慈師太是母親多年摯交,將兩個孩子交到她手中,有她和徐姑姑的照應,無論我是生是死,他們都可以安全避過此劫。
而我,卻不能,亦不會一同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