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為我這一生都會這樣的幸福下去。直到承佑十年,你爹出關征戰,苦戰三月,大勝拓拔。拓拔投降,送公主進京和親。自此以後,我的生活就變了。雖然你爹什麼都沒有說,可我還是那麼強烈地感覺到他不再愛我了,因為他看我的眼裡沒有了往日的色彩。
每次說到這裡,孃的眼神都會分外憂傷,似利刃穿透我的靈魂,然後恍惚之間,我就會看到孃的影像在白森森的刀光之中,支離破碎,漫天飛舞。
這時,我會對娘溫柔地笑起,目光清澈,神色安寧,唇角上揚。“小時候,你外公也會這樣哄著我,對我溫柔地笑……”這樣娘就會安靜地睡著。
從此以後,我習慣於溫柔地笑,對娘,對杏姨,對去疾哥哥……對所有的人溫柔地笑。
就在我對二表姐柳雪君溫柔笑起時,已是日落西山。夫子慢條斯理地收拾好書本,夾在腋下走出門口,一天的學習也就結束了。待夫子走遠,二表姐就對著夫子的背影吐了吐舌,做了個鬼臉,表情煞是可愛,而後又呼啦一聲,湊到我身旁,烏黑的眼珠子滴滴地轉,神秘兮兮地說:“扶柳,我們已經看清你的真實面目,趕快招供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瞧著二表姐柳雪君的賣力表演,我不禁笑出聲,看來我心底的疑問已經有了答案,只是怕以後生活越發地不得平靜了。唉,古人那知什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她們是何方神聖,我自是一清二楚了。
突得我玩心一起,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既已被捕,那我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陳堂證供,但我也有權保持沉默,不是嗎?”
雪君一愣,隨後大笑起來,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霜鈴也走上前來,坐入我書桌對面的椅子,道:“還是一樣的牙尖嘴利!其實,我們三人自能說話起,就已相認,只是一直找不到你。本來推斷,你將成為我們的親妹子,因為我們三人重生為姐妹,還生日相同。可我們苦苦等了六年,也沒有等到孃親們再生出個妹妹來,本以為你掉隊了,沒想到原是換了隊。”
看來她們比我還適應這個時代,我笑道:“對不起,誰讓我步子小,出塔時慢了一拍呢。”
霜鈴冷眉一挑:“其實你提筆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了,哪有人握毛筆跟寫鋼筆的手勢一樣的?還有皺眉的倔勁,真不知道誰學得來!”
一會兒工夫,活潑好動的雪君就站在了書桌上,頭微仰,振臂高呼:“我們四姐妹既然重逢,就要齊心協力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聽到雪君的話,我輕皺眉頭:“從今往後我是扶柳,而你們就是柳雨蕉,柳雪君,柳霜鈴,以後也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們的經歷。歷史是不容我們改變的,青史上並沒有我們!”
雨蕉立即解釋道:“我們當然知道歷史的不可改變性,所以我們才一直默默的尋你。否則,柳家姐妹就不是以同月同日生稱奇,而是以古怪行為聞名了。其實如果我們胡亂行事,你也更加容易的找到我們,不是嗎?”
霜鈴長看了我一眼,嘆道:“事實並不如你所想。”說完,徑直走向書櫃,從中抽出一本線裝古書,放在我桌上。
從此以後,我知曉,歷史確已改變,而且我們亦無力挽回。
第一卷:江南舊時光 青史改(一)
拈起桌上的那本線裝古書,深藍封面上的字鐵勾銀劃。
“《吳史》?”我不禁輕聲念出。我深信憑藉我對中國歷史的熟悉程度,二十四史裡絕對沒有《吳史》一書。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不安,我急忙抬頭,帶著疑惑的眼神盯著霜鈴,等待她給我合理的解釋。
《吳史》難道只是一本毫不起眼的野史外傳?可是這等小書,霜鈴又為何特意拿給我看呢?既是野史,又何以能用得《吳史》這樣大氣的名字?
霜鈴正欲啟唇,“咚,咚,咚……”,書院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名大丫鬟帶著三名丫頭走進書房。她們步調一致,行動規矩,就連步長也都是一樣的六寸三分。這就是百年西泠柳莊訓練出來的丫鬟,柳府森嚴可見一斑。
那名大丫鬟上前一步,六寸三分,屈膝福身,下沉四寸五分,道:“請小姐們到大廳,老爺夫人們都等著小姐們用膳。”
聞言,我們都安靜地走向門口,霜鈴忽然一轉身,與我擦肩而過,用細小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道:“你帶回房間看,看過之後,一切自然知曉。”趁著還在霜鈴的背影之中,我快速地將《吳史》捲起,放入袖內,跟著她們出了書院。
從書院到山莊大廳,必走一條林蔭道,名喚停